「高利貸的人堵著門罵,潑油漆。姑姑嚇得心臟病都要犯了。她不敢告訴你,說你剛升職,又是剛結婚,要是讓嫂子知道有個欠高利貸的婆婆,這日子就過不下去了。」
我感覺天旋地轉,扶著桌子才沒倒下。這些事,母親在電話里一個字都沒提過。每次打電話,她總是樂呵呵地說:「媽好著呢,吃得好睡得香,你安心工作。」
「那……那這八萬塊錢……」我看了一眼那張協議。
「是我給的。」趙強低下頭,看著自己那雙沾滿魚鱗的膠鞋,「那是我準備結婚的彩禮錢。我跟小芳說,姑姑這關過不去,我就不結婚了。小芳氣得回了娘家,到現在都沒回來。」
說到這,趙強揉了揉通紅的眼睛,聲音低了下去:「但小芳是個好女人,她雖然人走了,每個月還偷偷給我轉五百塊錢生活費,怕我餓死……這錢我本來不能動的,全填進姑姑的利息里了。」
我的心像被重錘狠狠砸了一下。
「姑姑非要寫這張欠條,還把車押給我。她說,不能讓我白出錢。她說車借給我拉魚,能省點運費,讓我多賺點早點把婚結了。她還求我,千萬千萬不能讓你知道,如果問起來,就說是你借給我開的。」
空氣仿佛凝固了。調解室里靜得只能聽見牆上掛鐘「滴答、滴答」的走針聲。
我想起這一年,我在家族群里陰陽怪氣地說趙強「臉皮厚」、「借車不還」,親戚們附和著嘲笑他。他從來不解釋,只發那種憨憨的笑臉表情。
原來,他背負著「老賴」的罵名,每天凌晨兩點起早貪黑,是在替我這個「成功人士」還債。
「那你……那你為什麼報警?既然是為了瞞著我,為什麼今天要鬧到派出所?」我聲音顫抖,心裡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趙強猛地抬起頭,眼淚終於奪眶而出:「因為今天是姑姑做透析的日子啊!」
「透析?」我大腦一片空白。
「那個理財被騙後,姑姑急火攻心,又為了省錢不肯去體檢,拖出了尿毒症。這一年,我每周二、四、六都要開車送她去市裡醫院透析。那車不僅僅是我拉魚的車,也是姑姑的救護車啊!」
趙強哭得像個孩子,一邊哭一邊捶著桌子:「今天早上姑姑難受得在床上打滾,我下樓一看車沒了,我打你電話你不接,我……我沒辦法啊哥!我只能報警!晚了姑姑就沒命了!」
6.
「轟」的一聲。我感覺整個人被雷劈碎了。
我做了什麼?昨天晚上,我嫌棄車裡有魚腥味,嫌棄座椅髒。我哪裡知道,那副駕駛的位置,是我那患了尿毒症的母親,忍著病痛坐了整整一年的位置。
那個被我嫌棄鎖住的手套箱裡,鎖著的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而是母親那一摞厚厚的透析記錄單,和她不想讓我看見的止痛藥。
那股讓我作嘔的魚腥味,不是骯髒,是趙強為了幫我還債、為了救我媽的命,一個個夜晚熬出來的血汗味。
「車鑰匙給我。」我幾乎是用搶的,從桌上抓起車鑰匙,瘋了一樣衝出派出所。
「哥!你去哪!」趙強在後面喊。
「去醫院!」我頭也不回,眼淚瞬間模糊了視線。
我衝到停車場,拉開那輛車的車門。那股熟悉的魚腥味再次撲面而來。這一次,我沒有覺得噁心。
我顫抖著手,用備用鑰匙強行撬開了副駕駛的手套箱。
「啪」的一聲,蓋子彈開。
裡面整整齊齊碼放著一摞病曆本,還有十幾張轉帳匯款單。收款人是同一個名字,那是趙強在幫我媽慢慢還那筆高利貸的利息。
最下面,壓著一張照片。是我大學畢業那年的全家福。照片背面,母親用原子筆寫著一行小字:「兒子,媽這輩子沒本事,沒給你留下什麼,絕不能再給你添亂。」
我抱著那一堆病曆本,把頭埋在充滿魚腥味的方向盤上,嚎啕大哭。這哪裡是魚腥味,這分明是生活的藥味,是親情的血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