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凌晨兩點四十,倒春寒的風像刀子一樣往脖頸里灌。
我站在姑姑家樓下那個連路燈都沒有的破舊露天停車場裡,手裡死死攥著那把藏了一年的備用鑰匙,手心全是冷汗。心跳得比做賊還快,明明我才是這輛車的主人,此刻卻像個要去偷東西的竊賊。
那輛白色的SUV就停在角落的陰影里,原本光潔的車漆現在灰頭土臉,像個沒人要的棄兒。左邊保險槓上掛著一塊乾癟的黑泥,右後視鏡還纏著一圈醜陋的透明膠帶。

我咬著牙,深吸一口氣,按了解鎖鍵。
「滴滴」兩聲輕響,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
拉開車門的瞬間,一股濃烈、腐敗、讓人窒息的死魚腥味,混合著劣質香煙的焦油味,像一記耳光狠狠扇在我臉上。我差點當場吐出來。
借著手機微弱的手電光,我看到真皮座椅上全是細碎的劃痕,后座更是扔著兩個還在滴著黑水的泡沫箱,上面印著「深海冷凍」四個字。
這是我落地花了20萬、每個月還在還著3500塊車貸的新車啊!借給表弟趙強這一年,這輛我視若珍寶的車,竟然被他當成了運海鮮的垃圾車!
怒火像汽油一樣瞬間躥上頭頂,燒得我太陽穴突突直跳。我強忍著那股令人作嘔的味道坐進去,一腳油門,逃命似的衝出了小區。
這一次,不管姑姑怎麼哭訴,不管親戚們怎麼在背後戳脊梁骨說我小氣,這車,我死也不會再借了。
2.
把車開回自家地庫已經是凌晨四點。
借著地庫明亮的燈光,我才看清里程表上的數字——多了整整三萬公里。
一年,三萬公里。
我的心在滴血。趙強說只是偶爾用來接送孩子,偶爾代步,這是開著我的車跑出租去了嗎?
我憤憤地拍了一張里程表的照片,又拍了一張滿是魚鱗和泥水的後備箱,發在只有我和老婆的小群里,配文:「這就是我那『老實』表弟乾的好事。」
這一夜,我氣得幾乎沒睡著。腦子裡全是趙強那張嬉皮笑臉的臉,還有姑姑每次過年時那種理所當然的語氣:「林峰啊,你現在出息了,當經理了,你弟弟沒本事,在菜市場賣魚,你這個當哥哥的能幫就幫一把,車放著也是放著……」
幫?我幫他的還少嗎?
五年前他結婚,彩禮不夠,我借了兩萬,到現在還沒還。三年前他說要合夥做生意,我投了一萬五,最後連個響都沒聽見。現在,連我的車都要毀在他手裡。
第二天上午十點,我還在補覺,手機突然像炸了一樣響個不停。
我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趙強。
我冷笑一聲,按了靜音,翻個身繼續睡。我能想像他現在的樣子,肯定是發現車不見了,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電話斷了又響,響了又斷,足足打了二十幾個。最後,一條微信跳了出來,語氣異常強硬,甚至帶著威脅:「哥,我知道是你把車開走了。你馬上把車送回來,我有急用!晚了就來不及了!別逼我不客氣!」
看著那行字,我氣笑了。這是求人的態度?還「不客氣」?
我直接回撥過去,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趙強,你還要臉嗎?那是我的車!我想開走就開走,還需要跟你彙報?車我已經開回家了,備用鑰匙我也換了,以後你別想再碰一下!還有,那車裡的魚腥味,我光洗車費都得找你算!」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趙強的聲音聽起來沙啞得可怕,像是含著沙礫:「哥,我沒求過你什麼。今天這車,你必須給我送回來。算我求你,哪怕就借今天一天,行嗎?」
「不行。」我斬釘截鐵,「你自己打車,或者租車,我的車不是你的貨車。」
說完,我直接掛斷,順手把他拉進了黑名單。
3.
世界終於清靜了。我起床洗漱,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雖然黑眼圈很重,但心裡那口惡氣總算是出了。
然而,我還沒出門,門口就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
我透過貓眼一看,愣住了。門口站著的不僅有滿頭大汗的趙強,還有兩個穿著制服的民警。
「就是這裡。」趙強指著我的門,聲音在發抖。
我打開門,一臉懵逼:「警察同志,這是幹什麼?」
「你是林峰?」年長的民警打量了我一下,「有人報警,說你涉嫌盜竊車輛。」
「盜竊?!」我音調瞬間拔高了八度,指著趙強,「他報警抓我?我是車主!行駛證上寫著我的名字,綠本在我家保險柜里鎖著,我開回我自己的車,這叫盜竊?」
我覺得這個世界簡直瘋了。
趙強站在警察身後,穿著那雙永遠擦不幹凈的黑色膠鞋,褲腿上全是乾涸的魚鱗和泥點。他低著頭,雙手死死攥著衣角,指甲縫裡全是黑泥,整個人看起來像個剛從泥塘里爬出來的流浪漢。
「不管是不是車主,現在既然報警了,就跟我們去所里把情況說清楚。」民警公事公辦地說道。
「去就去!」我抓起外套,狠狠瞪了趙強一眼,「趙強,你行,你真行。咱們今天就當著警察的面,把這筆帳算清楚!」
4.
到了派出所調解室,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白熾燈晃得我眼睛發酸。我把身份證、駕駛證、行駛證一字排開拍在桌子上,底氣十足。
「警察同志,事實很清楚。車是我的,借給他用了一年,弄得不成樣子。昨晚我不想借了,就用備用鑰匙開回來了。這屬於民事糾紛吧?怎麼能立案成盜竊呢?」
負責調解的王警官看了看證件,又看了看一直低頭摳手指的趙強,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趙強,你說車是你『買』的,你有證據嗎?」王警官敲了敲桌子。
「買?」我差點笑出聲,「他連彩禮錢都借我的,拿什麼買我的車?」
趙強沒理會我的嘲諷,他深吸一口氣,從懷裡那個又髒又舊的皮夾克內兜里,掏出了一張折得四四方方的紙。
那張紙被保護得很好,雖然邊緣有些磨損,但並沒有沾上魚腥味。他顫抖著手,把紙遞給王警官。
王警官展開看了一會兒,眉頭越鎖越緊,最後抬頭看了我一眼,眼神裡帶著一種我看不太懂的複雜情緒——像是同情,又像是責備。
「林峰,你自己看看吧。」王警官把那張紙緩緩推到我面前,「這上面的字跡,你應該認識。」
我漫不經心地拿起來,心裡還在想這小子能偽造什麼假合同。
然而,目光掃過第一行字的瞬間,我的腦子「嗡」的一聲炸了。
5.
那是母親的筆跡。歪歪扭扭,像小學生寫字一樣,卻力透紙背——《車輛抵押轉讓協議》。
「本人林淑芬,因急需資金周轉,向侄子趙強借款人民幣捌萬元整。以兒子林峰名下大眾SUV作為實際抵押物。如一年內無法還清本息,車輛所有權歸趙強所有。借款期間,車輛歸趙強使用,以此抵扣利息。若遇林峰索要車輛,趙強有權拒絕。」
落款日期,正是一年前,我被公司派去外地長駐的那天。那個鮮紅的指印,像是一滴血,滴在我的心口,燙得我渾身發抖。
我的手開始劇烈顫抖,紙張在空氣中發出「嘩啦嘩啦」的脆響。
「這……這是假的……」我聲音乾澀,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我媽有退休金,我每個月還給她兩千生活費,她借八萬塊錢幹什麼?還是找你這個賣魚的借?」
我猛地站起來,把紙拍在趙強面前:「趙強,你為了霸占我的車,連這種偽證都敢做?你是不是瘋了!」
「那是真的!」
一直像個啞巴一樣的趙強突然吼了一聲,聲音大得嚇人。他抬起頭,那雙滿是紅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我,眼眶裡蓄滿了淚水。
「表哥,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姑姑這一年過的是什麼日子,你哪怕回來看過一次嗎?」
我愣住了。「什麼意思?」
趙強用那雙粗糙得像砂紙一樣的手抹了一把臉,聲音哽咽:「一年前,姑姑被人騙了。什麼『夕陽紅養老理財』,說是一個月百分之十的利息。她想給你攢點換大房子的錢,把棺材本二十萬全投進去了,還借了五萬的高利貸。結果平台跑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