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氣上升,我緊閉雙眼緩解翻湧的怒火。
江淮一時察覺不出來我的脾氣,許是見我終於願意同他講話,急忙道:「席琦,對不起,我……」
「對不起有用嗎?能回去那天嗎?我現在就能站起來跳舞嗎?
「不能,江淮……哪怕能回去,你一樣會離開,我永遠沒有黃溪和的一通電話重要,沒有你實驗室的數據重要。」
我高估了自己的忍耐能力,只要一想起我醒來被告知以後恐怕不能再跳舞,絕望就像潮水撲面而來,淹沒口鼻,讓我難以呼吸。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江淮用力抱住我,「如果再來一次,我不會再離開了。」
每個人都以為犯錯後有補救的機會。
可是,「我不會再相信你了,江淮。
「分手吧。」
25.
父親不得不回去管理公司,我心疼媽媽長期的陪護,讓她回去好好休息。
我把自己挪到輪椅上,想到老師過來告訴我,舞團負責人得知我的情況,表示遺憾。
什麼意思很明白了。
我苦澀地問她:「我還有機會嗎?如果我能站起來,能再次跳舞。」
老師安慰我:「你還年輕,只要好好康復,一切都來得及。」
怎麼樣才算來得及呢。
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撐起來,下一瞬就摔倒在地。
無用又狼狽。
聽到腳步聲時我已經知道是江淮。
他把我抱上床,出事以來,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模樣。
鬍子沒刮,眼睛布滿紅血絲。
誰能料到天之驕子也有不修邊幅的一天。
聽到他勸我聽話。
真噁心。
就像在觀星台他勸我別鬧一樣。
曾經令我心動的臉都讓我覺得難看。
自那日起,江淮每天都守在病房門口,媽媽勸他也不走。
媽媽不在時,他就進來,沉默站在角落。
我覺得礙眼,以至於那天我聽到小孩玩鬧的聲音,沒壓抑住怨氣。
如果不是他,我就不用躺在病床上,不用面臨未知的將來。
爸爸在十幾日後終於回來,我出事後已經很久沒見他笑。
我笑著問他有什麼好事。
他很激動:「琦琦,我最近認識一個客戶,德國那邊的,他說他有個親戚是骨科很厲害的專家,治療過很多病人。
「我把你的情況和他說了,他說有希望。」
像是在茫茫黑夜中行走,迷途的旅人看到了一盞明燈。
我死死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這是我重回舞台的希望。
爸爸媽媽的行動力很快,著手準備帶我出國。
我辦了休學,舍友們抱著我痛哭,祝我一切順利。
那個一直喜歡我的老師知道了,她說:「席琦,如果你還走這條路,我這裡永遠有你的位置。」
許是有了希望,也就有了面對一切的勇氣,我讓爸媽帶我去了趟觀星台。
我的救命恩人是觀星台的一個工作人員,出事的時候他在看監控。
無意間瞥到一個監視畫面有異樣,緊接著就看到我摔下山溝,劫匪逃走。
他第一時間告訴同伴,報警,到失事現場找我。
如果不是他,我的情況可能更糟糕。
我親自向他表達了謝意,他祝我早日康復。
很久之後我了解到,那位工作人員升職了。
在我離開那天,許多人過來送我。
唯獨沒有江淮。
我猜是大家特意瞞著他。
登機前,我手機一陣震動。
是江淮的信息。
我沒看,把他拉黑後刪除。
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至少在我放下之前也不想和他再有聯繫。
怨恨是很可怕的東西,可以把人拉入深淵。
我不想自己在日後漫長的歲月里日復一日的埋怨中度過。
所以當個鴕鳥,不要去想,不用面對,一切都讓時光來審判。
26.
遇到江淮挺讓我吃驚的。
我剛完成表演,在後台正面對上。
已經避不開了,隨即客氣打了聲招呼:「好久不見。」
江淮的身影有一半隱匿在帷幕遮擋的黑影下,許久才聽到他說話:「好久不見。」
好久有多久?
四年了。
男人身上少去了浮躁,西裝革履的模樣更顯沉穩。
我回想起父親在聊天時透露過,他在大四的時候創業成功,現在公司進入平穩期。
「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路過他時,我被他拽住手腕。
他手勁很大,甩不開。
我擰眉道:「你把我弄疼了。」
江淮如夢初醒般,抿了抿唇:「……抱歉。」
他只是把手鬆了點,但沒完全放開。
我意識到他沒有放我走的意思,乾脆也不掙扎了,等著他說話。
「為什麼換號碼了?」
我回想了下,當初拉黑了江淮後,他換了許多個號碼給我發信息,添加我微信。
我煩不勝煩,於是乾脆換了個號碼。
「啊……抱歉,當初我覺得太煩了,就換了。」
煩什麼,他自己解讀。
江淮鬆了手,他有些手足無措:「對不起,我沒意識到……」
「還有其他事嗎?」我笑著問他。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沒有的話,我先走了。」說罷不再理他。
走出兩步,我感受到一股拉力,下一瞬我已經在他懷裡。
「席琦……別這樣,求你別這樣。」
我閉了閉眼,掙扎想推開他。
「江淮,別讓我覺得噁心。
「我們已經分手了。」
他不作聲,把我擁得更緊。
我與他僵持著太久,背包里的手機一直在震動。
幾次過後終於停歇。
不一會兒,尼爾不著調的語氣從背後傳來——
「喲,小琦,我只是來晚了點你就紅杏出牆了啊。」
27.
真的很難不認同,尼爾這時候的聲音簡直是天籟之音。
我乾脆順著尼爾的話說下去:「我男朋友來了,麻煩放開。」
江淮一震,摟著我的力氣減少。
尼爾把我從江淮懷裡拉出來,半摟著我:「啊,原來是江淮啊。你可不講義氣啊,都說朋友之妻不可欺,好歹我們合作過,也算半個兄弟吧。」
我早就熟雪梨爾的輕佻,更何況他還在幫我解圍,於是我乾脆忍著他動手動腳。
「我不信,席琦。」江淮上前兩步,尼爾看出他的意圖,把我推在了他身後。
尼爾也上前,湊在他耳旁嘀咕兩句。
我聽不清,但江淮的氣勢一下子蔫了,頹廢下來。
尼爾笑著敲我的腦袋:「還不走?」
當然得走,做戲得做足了,我主動牽起尼爾的手,離開。
車子從地下停車場出來,然後停在我跟前。
他出來幫我開門,十足的紳士模樣:「小姐,請進。」
我白了他兩眼,知道男人現在笑裡藏刀。
車發動後,我問他:「聽了多久?」
「不多不多,也就是全過程。」
我只覺得青筋一跳:「你和他說了什麼。」
「能說什麼,說我們上床了唄。」他輕笑,「男人在意的無非是這種事嘛。」
我咬咬牙,聲音從牙縫中露出來:「要不是你現在在開車,你已經死了。」
我不信他說的話,他輕浮,但有原則。
沉默里,車已經開到了下榻的酒店。
尼爾得知我要跟著舞團進行巡演後,費盡心思拿到了時間表。
我總會在意料不到的時間、地點遇到他。
比如這次是在我辦好入住手續時,他直接對前台說開個在我隔壁的房間。
我還覺得挺神奇的,他在接手他父親的企業,經常和我抱怨忙到飛起,居然還有時間看我演出。
進入房間前,尼爾喊住我。
「席琦,你是不是還喜歡他。」
我皺眉:「怎麼突然這麼問。」
男人突然過來,把我抵在他肩膀上。
「我追了你快四年,你都不咸不淡。」他的聲音隔著布料,悶悶的,「可江淮一出現,你的情緒就有很大變化。」
我剛想開口,他像是有預知一樣,道:「別狡辯,我看出來了。
「席琦,對於你,我是不自信的。
「江淮那麼混蛋,你公平點,看看我好不好。」
我不說話。
本以為在酒吧那一晚,是我與尼爾唯一的交集。
可緣分是奇妙的東西。
給我治療的是尼爾的叔叔,一個華裔。
一回他給他叔叔送資料,順便承他母親命令邀請他叔叔參加家宴。
是他先看到我,從他叔叔那得知我會在那裡持續治療後,便三天兩頭來一趟。
起初假裝各種各樣的偶遇,次數多了,就明目張胆過來。
短短時間內,迅速取得媽媽的青睞。
他與我表白過幾次,我都拒絕了。
尼爾是個自愈能力很強的傢伙,迅速恢復以往的狀態:「好了,快回去休息。」
我暫且理不清自己的情感Ŧū₅就答應他,是對他的不負責。
28.
他見證過我數次難堪的時刻。
醫生讓我扶著工具堅持站立,徹骨的疼痛從腳踝處傳到大腦。
在寒冬的一月份,汗浸濕衣服。

2/3
無法忍耐的時候發出哀嚎。
他在門外聽到,直接推門而入。
神色慌張,手裡還抓著一捧花。
有點滑稽好笑。
說實在的,我一開始是想把他扔出去的。
太狼狽了啊,康復時候的我是完全沒有尊嚴的。
母親第一次陪我的時候心疼得直掉眼淚。
後來我就拒絕她的陪護。
不僅僅是心疼她,更是因為我看過自己康復的樣子。
難看得要命。
我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樣子。
尼爾見過我光鮮亮麗的一面。
如今被他看到我像破布娃娃在器材上擺弄。
我只覺得難堪。
自那以後,他來醫院的次數驟增。
由三天兩頭到了每天一回。
他知道我不喜歡康復的時候被人看到後,就在門外守著。
等醫生出去,他才會進來。
尼爾是個很幽默的人,對情緒的感知也很敏感。
再一次嘗試站立失敗後,我沮喪的情緒攀到高峰。
就這樣吧,什麼都不想了。
當個廢人也沒什麼。
尼爾不知道什麼時候把我媽媽支走,把輪椅推過來。
「今天天氣不錯,出去逛一下嗎?」
我瞟了他一眼,興致不高。
「不去。」
「啊,看來今年的生日願望實現不了了啊。」
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不能打壽星的臉。
我還是被他推出去了。
他一路上搜腸刮肚講了不少關於他童年的故事。
講到他被他母親逼迫著穿裙子,誓死不從,逃出家門卻被鄰居家的狗追時,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當天他離開醫院時,我喊住他。
「生日快樂。
「還有,謝謝你。」
想了想,我又說:「生日願望許其他的吧,不要浪費掉了。」
「我今年許了兩個願望,你幫我實現了一個。
「另一個上帝說會實現的。」
我倒是有些好奇了:「你怎麼那麼確定。」
他真的很好看,微藍的眼睛有蠱惑人心的能力。
「秘密。」
29.
浴缸里的水淅淅瀝瀝漫出來。
我如夢初醒。
披上浴巾後,我對鏡子裡的自己喃喃自語。
「總該結束的。」
我對著鏡子說道。
在首都還有幾晚的表演,尼爾陪了我三天就飛回了德國。
他把我押去機場送他,還順帶威脅:「小琦,你要是被江淮動搖了,我就……」
「就什麼?」我還挺好奇,那麼久以來他的威脅就沒實現過。
他捏了捏我的臉,然後推開:「反正你不敢。」
哦吼,厚臉皮的尼爾還有臉紅的一天。
江淮不知道從哪知道我的行程,晚晚都來,坐在第二排的中間位置。
每次都待到最晚,所有的觀眾都離開了,他還坐在那。
尼爾不在了後就沒人接我,我一般選擇和同舞團的朋友一塊回酒店。
江淮開著他的車,不緊不慢跟著我們。
最後一晚巡演過後,我主動過去約了他。
「我們聊聊,別開車了。」
江淮有些受寵若驚,他確認一遍:「我嗎?」
我點點頭,然後朝舞廳外面走去。
江淮急忙跟上來。
「你餓了嗎?想吃什麼我陪你去。
「或者想去哪裡玩?
「我都有時間,都可以的。」
我的腳步頓了頓,說:「除非工作,我晚間都不會出去玩了。」
江淮啞了聲:「那我陪你回去。」
沉默了一會兒,我斟酌著開了口。
「江淮,我之前真的很恨你。恨你拋下我,恨你在我危險的時候沒有出現。
「這個恨意一直持續在我在德國進行治療、康復的時候。」
本以為把自Ṭŭ̀ₐ己的傷口再扒開會疼得要命,但好像還行,說起來就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在德國我進行了二次手術,然後就是漫長的康復治療。
「真的很疼,康復嘗試站立,如果不是有器材支撐,我真的會跪在地上。」
那時候我是沒有尊嚴的,行動受阻,生活幾乎不能治理。
「康復很疼,腳上的疤猙獰,無一不提醒我經歷了什麼。
「有半年時間,我都沒啥進步,我以為就這樣失敗了。我也經常想,就這樣吧,太累了。」
每天都汗涔涔地從器材上下來,像條擱淺的魚艱難呼吸。
但不甘心,如果放棄,就意味著我連站立都艱難,我將成為一個廢人,就跳不了舞。
所以我付出加倍的努力,醫生勸我別太拚命,但不拚命,我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後來有了一點進步,我看到了希望,漸漸不用器材也可以站住,不用拐杖也可以走路,到後面嘗試奔跑,甚至可以……跳舞。」
真的是欣喜若狂,媽媽抱著我痛哭,爸爸紅了眼眶。
「同時我也發現,我已經很久沒想起你了。也許是當時太絕望了,所以把恨意加諸於你。我忘了這不是你本意,你也不會料到。只是我運氣不好罷了。」
我聽出江淮極力壓抑,但還是帶有哽咽的聲音:「是我的錯,席琦,是因為我。」
我輕笑:「噓,聽我說完。」
街道車水馬龍,路人行色匆匆,也有小情侶牽著手低聲說話。
只有我們,在揭開傷疤,呈現血淋淋的過往。
「一切好了後,我第一時間回國復學,好在,我是有那麼點能力和天賦的,我瘋了一樣練習,把落掉的舞蹈撿回來。
「當年的老師很高興,向當年的舞團推薦了我。結果顯而易見,我通過考核,成為他們的一員。」
我停下來,深吸口氣。
「你或許不知道,我是因為你學的舞蹈,因為你考的實驗中學,因為你考的首舞院。
「我曾走的每一步,都是為了離你更近。
「但是無論我走多少步,都比不上黃溪和,得不到你的欣賞。」
我仰頭看他,問出那句埋藏在心裡多年的話。
「你有沒有那麼一刻,覺得我很優秀?
「你以前答應我,只是因為兩家的關係讓你不好意思開口嗎?」
30.
江淮這次的答案沒讓我等太久。
「我一直覺得你很優秀,當初答應你不是因為兩家關係。」他的語氣慌亂,「席琦,我答應你是喜歡你,不是……」
有啊。
這就足夠了。
我沒讓他多講下去,所有的恩怨糾葛都已經過去了。
「好,我知道了。」
我一路跌跌撞撞,甚少為了自己做好一件事。
父母盼我開心,我盼著得到他的認可,期盼占據他心房的一席之地。
所以我咬牙堅持那麼久,只為了那麼一刻,我也可以耀眼到他看見的。
在我堅持那麼久後終於得到了肯定答案。
久壓在心口的石塊被挪開。
多年來的委屈使我鼻尖一酸,有種落淚的衝動。
那一瞬間,我所有的不甘心、怨恨全都消失了。
我對他說:「江淮,我原諒你了。」
可是啊,這個素來耀眼驕傲的男人,緊緊抱住我,聲音顫抖:「不要,求你,別放棄我……求你。
「你恨我怨我都可以,但你不要不要我。」
是淚水嗎,脖頸處感受到絲絲冰涼。
我猶豫片刻,輕輕拍他的背。
「你沒錯。
「是我們之前太天真,以為我們都不會被時光改變。」
江淮那日與我講了許多,講他一直都認為我很優秀。
只是他太愚笨,不會講話,不知不覺給了我傷害。
講他很後悔,那日他接了黃溪和的電話,把我留在那裡。
他說明明有很多機會可以避免這一切的,如果他帶我下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講他很想我,得知我離開後要瘋了,大家不給他機會找到我。
他還說:「我愛你。」
聽到這些時說沒觸動是假的,但僅僅像個石子扔進湖裡,短暫的波瀾後又歸於平靜。
要是能早點說就好了。
我就不會因為他患得患失,輾轉難眠那麼多個夜晚。
我微嘆:「都過去了,所有的一切。」
進入酒店前,一陣陣驚喜的聲音傳來。
「下雪了!」
「快來看看!」
我轉頭回去看。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雪飄飄揚揚從空中落下,我伸手接住,冰冰涼涼的。
手機震動,我拿出來看了眼。
是尼爾發來的信息:「下雪了,別玩雪。」
我笑,打字回他:「你怎麼知道下雪了?」
「天氣預報。你別玩雪,知道沒?!」
隔著螢幕我都可以想像出尼爾張牙舞爪的樣子。
我勉為其難回了他一個字:「好。」
他回了個表情包,一個小熊拍著一隻兔子的腦袋,旁邊有字樣:「真乖」。
我嘟囔一句:「真幼稚。」
剛剛稍有些沉悶的心情消散,變得愉悅起來。
我把手放回外套的兜里,但還是站在那裡看了一會兒。
雪順著微風落在我臉上。
是初雪呀。
真好。
31.
首都是巡演的最後一站。
忙碌了許久後,領導給我放了小長假。
我坐飛機回了家。
比起父母,我較先遇到陳姨。
她不確定地喊了我幾聲,在看到我正臉的時候驚呼:「你真的是小琦!」
真的許久未見了。
在康復治療期間,我全年都在德國過。
後來復學,進舞團,新年都不會放假。
「陳姨。」
我笑著回應她。
陳姨紅了眼,擁抱住我:「我以為你不認陳姨和江叔了。」
「沒有,陳姨和江叔從小到大那麼愛護我,我怎麼會不認你們。」
我一直都記得,在我年幼被江淮嫌棄的時候,她一直溫柔地安撫我。
還會借著我比賽拿了獎狀的理由變著花樣送我禮物。
「聽你媽說你當上了領舞,真好。」
陳姨上下打量我,眼眶紅紅的。
「嗯,真好。」
這次的假期會放到我過完新年,大約是領導把我前兩年沒放的年假給補齊了。
我樂滋滋地接受,畢竟我已經許久沒陪爸媽了。
於是我開啟了坐吃等死的米蟲生活。
直到體重秤給我預警,才緊急控制飲食。
某天我接到一個陌生電話。
直到聲音響起,我才知道是江淮。
看樣子他喝醉了,說話斷斷續續:「席、席琦,我好想你……別、別不理我,我、我錯了。」
我皺眉:「你喝多了。」
他抽抽噎噎的聲音持續傳來:「我混蛋,我混蛋,你回來好不好。」
我掛了電話。
次日那串號碼給我發了簡訊:「抱歉。」
我沒回。
尼爾看樣子也很忙,每天卡著點給我發視頻通話。
我看到他漂亮的眼睛下面都有了青黑色,勸他好好休息。
他直球打過來:「趕緊幹完我就可以過去找你了。」
我二話不說掛了視頻。
透過桌面的鏡子,我看到了自己微紅的臉頰。
32.
除夕前,媽媽小心翼翼問我可不可以和江叔一家吃個年夜飯,並挑明江淮也在。
他的公司在首都創立,一年下來也鮮少回家。
我最近幾日都沒出門,倒是沒發現江淮已經回來了。
我想許是江叔和陳姨的願望,因為在我出事前,兩家關係好,如果彼此不回老家,往往約著一塊吃年夜飯。
我答應了。
這是兩家難得的破冰時候。
媽媽和陳姨很興奮,親手做了一堆飯菜。
我想進廚房幫忙,又被她們推出來。
爸爸和江叔被兩位媽媽嫌棄笨手笨腳,也被趕了出來。
於是他們跑去下棋,我在旁邊盯著。
江淮進來的時候我去開了門。
「進來吧。」我把玄關處的男式拖鞋給他。
江淮穿上,隨即對我說:「謝謝。」
我今天還挺擔心江淮會做出不對勁的事,看樣子他挺正常的,我鬆了口氣。
比起我,爸爸反應更明顯。
因為他看ţü₆到江淮後,一整個人都煩躁起來,還下錯了兩步棋。
我笑呵呵過去調侃他:「又要輸了。」
這頓飯吃得熱鬧又尷尬,我在空隙的時候捅捅爸爸的胳膊肘,小聲告訴他:「新的一年,都過去啦。」
年夜飯過後就大家坐在一起聊天,與很多年前,兩家一起過年相似。
爸媽他們嘮家常,我們在一旁聽。
一切都是最初的樣子。
後來時間晚了,我把江叔他們送出門。
爸媽熬不住,先回房間睡覺。
江淮最後一個出門,他欲言又止。
我對他說:「新年快樂。」
「嗯,新年快樂。」
33.
即將零點的時候,尼爾給我發來信息。
「睡了嗎?」
「沒呢。」
「我在你家小區門口。」
「?!」
接著他給我打電話。
我壓低聲音:「尼爾?」
我不相信,畢竟昨天他還和我吐槽工作好多,怎麼會突然出現在中國。
「為了你的安全,保持通話。小琦,外面真的很冷,快出來見我好不好?」
我抓起鑰匙小心出了門。
近幾年新年禁止燃放煙花,外面有些靜悄悄的。
尼爾站在一個路燈下,一手捧花,一手拿著手機。
偶爾還給自己的手哈氣。
我遠遠看那一眼,與我之前對他輕佻的初印象相差甚遠。
他背對著我的時候,我悄聲過去拍了拍他肩。
尼爾轉身,見到是我,嘴角微勾起好看的弧度。
「嗯……胖了點。」
「是嗎?」我陰惻惻笑,「你低下來點。」
他不解,但微微俯身,等到我可以夠著的高度,我給了他一個爆栗子。
「呀!」他驚呼,「你變壞了!」
我得意洋洋:「是你太聽話了。」
叫你低下來點就照做。
尼爾沒接話,他看了眼手機,默念:「三、二、一。
「新年快樂。」
隨著話語遞過來的還有那束他一直捧著的花。
我接過:「你過來就是為了給我一束花?」
他猛地湊近我,漂亮的寶石藍眼睛凝視我,鼻尖距離我的很近。
我被嚇了一跳,後退一步。
「我母親說,中國習俗里,要和愛的人一起跨新年。」
我莞爾:「你這是表白嗎?」
他微嘆,有些失落:「這已經是第五次了,你捨得在新年第一天拒絕我嗎?」
我覺得是尼爾對我施展美男術,不然怎麼會鬼迷心竅。
我微微踮腳,在他額頭輕吻了一下:「捨不得。」
34.
後來的故事很簡單。
尼爾對蹬鼻子上臉這件事非常擅長,在第二天他就直接登門拜訪。
強勢拉著我的手向我爸媽宣示身份。
媽媽倒是很驚喜,爸爸氣得牙痒痒,恨不得把尼爾抽出去。
他在爸媽面前承諾,他會珍惜我。
後來他用事實證明自己做到了。
我跟著舞團四處巡演,他的飛機票積了一沓。
得知我沒有不想出國定居後,他著手把公司總部挪到深市,我自幼長大的城市。
他帶我見他爸媽,他們都很喜歡我,也跟我透露,當初尼爾為了趕在新年見我,天天熬到很晚處理工作。
我得知後問尼爾:「要是我那天睡著了怎麼辦?」
「沒想過,當初下了飛機就直接找你了。」
他慵懶地從背後環住我,像一隻優雅的波斯貓。
後來我陪他回德國。
我們去了一個教堂。
尼爾貌似對那裡很熟悉,讓一個工作人員留下來陪我後,與另一工作人員離開。
「你好,我叫埃克森。」
是中文,我詫異地看了他幾眼。
「你好,我是席琦。」
他笑道:「我知道你,準確來說,我們都認識你。」
他講述了我完全不知道的故事。
幾年前,尼爾每周都會過來禱告,並定期給教堂不少捐款。
一來二去就和這裡的人熟悉起來。
他告訴他們:「我向上帝祈求給我愛人一個希望。」
「捐款是以您的名義。」
這道聲音震入心靈。
在我的記憶里,尼爾是不信鬼神的。
從記憶里抽絲剝繭。
「另一個上帝說一定會實現的。」
原來是這樣啊。
不知過了多久,尼爾終於出來。
遠遠看到他,我飛奔過去。
他張開雙臂接住我,說話間熱氣哈在我耳朵上:「怎麼了?」
我仰頭看著他:「我愛你。」
尼爾的求婚出乎我的意料。
我們表演完,準備謝幕。
燈光熄滅,在觀眾的驚呼聲里亮起唯一一束光,落在我們這些舞蹈演員身後。
鋼琴聲應時響起。
我循聲回頭,本圍在一起的同伴們給我留了一條道。
是尼爾。
一曲落下,他捧起鋼琴上準備好的鮮花向我走來。
如王子般優雅。
「琦琦,我本來準備了很多話要講,但現在大腦一片空白。
「雖然不太符合我的預期,但好在還算順利。
「我愛你的每一個模樣,一顰一笑都令我心動不已。
「我的野心很大,想占據你往後生活的每一天。
「你準備好嫁給我了嗎?」
場內的起鬨聲此起彼伏,尼爾單膝跪下。
我在眾人的祝福聲中接受了尼爾的求婚。
婚禮選在了春天。
天氣很好。
綠茵草坪上鋪Ṱúₓ滿鮮花。
我挽著爸爸的手。
一步步走向了我的幸福。
——
江淮視角-
1.
席琦以近乎強勢的姿態出現在我的生命里。
她是與我完全不相同的人,也與我印象中的女孩子形象相差甚遠。
比如第一次見面,她就想用那髒兮兮的手碰我。
我拒絕了,因為太髒。
回去後母親對我說,這樣不禮貌,下次她來時不能再這樣對她。
我不想讓母親失望,所以同意了。
可我沒想到,不僅僅是下次,而是很多次。
我真的很不明白,她那張嘴怎麼可以叭叭說個不停,真的很吵。
有一次她又來我家,她吃的薯片掉了一地。
她怎麼可以那麼邋遢。
一時忍不住與她爭吵,其實她認錯很快,但我忍不住。
她太煩了,我想讓她回她自己家。
「你怎麼那麼不像個女孩子?!」
她也不樂意了,質問我怎麼就不像了。
電視里放著舞蹈節目,是一群女孩子在跳舞。
於是我隨手一指:「你看看你像她們嗎?」
那日她果然很快離開我家,並一連幾天都沒過來,我鬆了很大一口氣。
之後我才知道她報了舞蹈班。
我是不屑的,不相信她可以堅持下來。
畢竟她想一出是一出,做事永遠三分鐘熱度。
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堅持了許久,甚至還跳得很好,拿了許多獎項。
我父母都止不住誇她,甚至在樓下散步,都可以聽到別人討論席琦拿了獎。
她也成了別人眼中的「優秀孩子」。
我不理解,她怎麼會在短短時間內獲取那麼多人的喜歡。
明明她那麼煩人。
只要路上遇到她,哪怕我不說話,她可以自言自語一路。
後來我發現,只要我走快點,她就跟不上了。
所以我要麼和她錯開時間上學,要麼遇到她後加快步伐,我耳朵就可以清凈點。
2.
席琦變得有些奇怪。
偶爾遇到她,她都會躲開。
我察覺出來了。
這讓我有些煩躁,她不應該這樣的。
晚會上我看到了她準備的舞蹈,是情侶合跳。
這類舞蹈不缺乏親密動作,引得台下觀眾歡呼。
黃溪和八卦詢問我:「她是不是在和那個舞伴談戀愛?」
「不可能。」
席琦絕對不可能談戀愛,更不可能談了也不告訴我。
鬱悶使我離開座位,沒有繼續看下去。
晚會結束後,我特意等到很晚,終於看到她回到班級。
只是她顧著和朋友聊天,沒注意到我。
我喊她名字,她見到我很驚訝。
而且態度冷淡。
她告訴我她要參加藝考。
我問她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啊,就像你喜歡奧數一樣,我喜歡舞蹈。
「當然,也有一點我成績不好的因素。」
我回想起很小的時候,她去學跳舞,那時候的我以為她一定不能堅持下去,沒想到她現在學了那麼久。
她說她成績不好,我很想對她說我會教她。
可莫名地,又說不出口。
所以我不說話了。
但她也出奇地沉默。
我不太習慣。
3.
時間慢悠悠地過去,我因為競賽拿到了保送資格,席琦去了首都集訓。
在臨走前一天的晚上,她在陽台吹風。
我不知道她在難過什麼,但我想陪陪她。
客廳傳來微弱的燈光照射在她臉上。
我細細打量她,驀然想起同學說的一句話:「席琦她還挺好看的。」
夜風吹拂過來,擾動她的髮絲。
眼前少女的眼睛盛滿希望,亮晶晶的。
那次聊天后席琦又如往常一樣,只要她在我身邊,就可以吵個不停。
我很滿意這樣的狀態。
後來她給我發信息的次數又減少了許多。
她一開始會在和我聊天的時候說她有點累。
我想也許是這個原因。
半年多的時間過得很快,她回來了。
她瘦了許多。
比起我,她的生活很忙碌。
每天跑各種各樣的補習班。
她找過我給她補數學,但好幾次我給她講題的時候看到她在打哈欠。
她覺得這樣補課的效果不明顯,於是選擇去課外輔導機構。
好在,最後她拿到了想要的錄取通知書。
4.
在上大學前的暑假,她向我告白了。
我很驚訝。
從朋友發展為男女朋友,這是我未曾想過的。
可是我看著她滿臉通紅,緊閉著雙眼時睫毛顫抖。
我不想拒絕。
這個內心的聲音強烈。
所以我跟隨了自己的想法。
我答應了她。
我本以為歲月再怎麼流淌,都無法改變我們的關係。
我盲目自大,也總以為無論發生什麼,席琦都會在我身邊。
所以在感知到她的愛意後更加有恃無恐。
成為男女朋友後,席琦聯繫我的頻率變得更加頻繁。
她吃了什麼,做了什麼都一一向我分享。
她比之前還要煩躁,但又多了很多可愛之處。
5.
上大學後我們的角色互換。
我修了雙學位,課程繁忙,各種實驗、課題作業讓我分身乏術。
每次看到她的信息時已經過去很久。
漸漸地,我回復她越來越晚,也越來越少。
反正她總會在的。
我這麼想。
校運會她過來找我,第一感覺是有驚喜的,但被她緊隨而來的脾氣打了個猝不及防。
皮筋什麼時候掉的我不知道。
但她傷心了。
回去後我找了許多地方,都找不到。
我與她說了,但她沒有再說什麼,也沒有給我一個新的皮筋。
她一副笑呵呵的樣子,我看不出她是不是失望了。
觀察了許久後,我想也許是她不在意了吧。
後來我才發現她很介意黃溪和。
6.
讓我有危機感是在酒吧里看到她和尼爾在一起。
尼爾眼裡對她的欣賞我看得很清楚。
想到她一個女孩坐在酒吧里,我有些生氣,一時間責怪了她。
我沒料到她會生氣,聽到她聲音哽咽,我頓時慌張,有些懊惱。
之後的幾天她沒有跟我分享她的生活。
我的情緒也被她牽扯,一連發幾條信息都不見她回。
舍友見了,給我支招:「女朋友都是要哄的,像你這樣不咸不淡發幾條信息,她理你才怪。」
我不吭聲。
他賤兮兮過來:「欸,我頭回見你遇到那麼為難的事,你叫我聲爸爸,我給你支招怎麼樣?」
我沒叫,還踢了他一腳。
但他說的話有一定道理,我翻找聊天記錄,看到一條信息:
「等你有空,我們去觀星台好不好?」
「再說,沒空。」
「這樣啊……那你忙。」
心臟抽動一下,我已經忘了當時我在幹什麼的時候回的信息了。

3/3
但那串省略號,足以表ẗṻₛ明她的失望。
我查了資料,也知道了觀星台吸引顧客的手段。
原來她有這樣的心思。
在當時看來,選擇觀星台是非常正確的選擇。
她看到門票時滿是歡喜,我也不禁期待起來。
舍友說:「你抓緊點,要不你的小青梅就不要你了。」
我回想到尼爾對席琦的眼神,舍友初次看到她時的驚艷,深覺得他說得有道理。
大學有太多不確定因素了,席琦被其他男生吸引也不是沒有可能。
等我調試好設備,讓席琦過來看。
她很興奮,抬頭望我時眼裡閃閃發光。
她溫熱的呼吸擦過我的下頜,有點癢,更讓我心動。
我想吻她。
手機的震動聲傳來,打破了良好的氛圍。
那一刻我甚至有些生氣。
可接了電話的我選擇離開,不顧她的挽留,把她一人留在山上。
我是個混蛋。
7.
「席琦女士遇到搶劫,爭執中跌落山溝,目前仍在人民醫院救治。」
警察嚴肅的話語在電話里響起。
我手腳瞬間冰涼,甚至有那麼一瞬在懷疑誰在惡作劇。
行動大于思考。
我猛地衝出去,團隊夥伴在背後喊:「江淮!你去哪裡?」
席琦的老師和舍友已經在手術室門口等,門上方的紅燈亮得刺眼。
她舍友見我來了,紅著眼質問我:「小琦不是和你一塊出去的嗎?怎麼自己在那裡,為什麼?」
對啊,我怎麼能讓她一個人在那裡,我做了什麼?
她當時是不是很害怕?
醫生對我們說,席琦的傷不容樂觀,很大可能跳不了舞。
強烈的愧疚感和悔恨襲上心頭。
我毀了席琦的一生。
席叔叔和阿姨趕過來時,席琦還在昏迷中。
他們得知事情的始末後,席叔把我推按在牆壁上,紅著眼問我:「你為什麼把她一個姑娘留在山上?!」
他要的不是理由,而是發泄的出口。
我只能不斷重複:「對不起。」
席叔在我腹部打了幾拳,拳拳到肉。
我讓席琦留在山上,是因為在十一點會有流星雨,想回去解決問題後趕回來陪她一塊看。
在觀星台的遊客不少,還有個提供吃住的旅社,營業以來從未出現過任何安全事故。
所以我忽略掉了意外因素,把她置於危險之中。
8.
席琦醒來後崩潰大哭的時候,我就站在門外。
她的聲音里滿是絕望,她一字一頓告訴叔叔阿姨:「我好恨江淮。」
恨我是應該的,如果不是我,一切都不會發生。
她悲涼的聲音像刀子一樣,一點一點割著我的心臟。
她不再理會我,嫌惡的表情在臉上顯得明明白白。
她不想見到我。
我也知道,但我忍不住。
如果我不做些什麼,我會徹底失去她。
我以為我還有挽救補償的機會,可是在眾人眼裡,我已經被判了死刑。
那日我只是去晚點,就見到病房空白一片,沒有住過人的痕跡。
不好的預感陡然升起。
我抓住過道里的一個護士問:「裡面的人去哪了?」
護士錯愕:「不清楚,昨晚就出院了。」
出院了?回家了?
我瘋狂給席琦發信息:
「你現在在哪?」
「退房了嗎?」
「回家了嗎?」
「叔叔阿姨在你身邊嗎?」
「回我一下好不好?」
她沒回。
我打電話給叔叔阿姨,他們也不接。
我問爸媽知不知席琦去了哪裡。
電話里,母親嘆了口氣:「去德國治療了。」
「為什麼不告訴我?」
她回答:「是錦筠要求的。」
「應該告訴我的。」
應該告訴我的啊。
我抬手捂住眼睛,淚水沾濕衣袖,已經聽不太清母親的話了。
「放下吧,就當……對小琦好點。」
怎麼可能放得下。
我查找資料,聯繫醫學院的校友,終於得到確切信息,找到了席琦的主治醫生,鎖定醫院。
我第一時間去了德國,也看到了席琦。
還有尼爾。
他推著席琦從一樓大廳出來,俯身跟席琦說話。
一會兒,我看到席琦在笑,拍了下尼爾腦袋。
我嫉妒得要瘋了,但不敢過去。
她現在在笑,見到我會很不開心的。
9.
後來她回國,復學,進舞團,我都知道。
我想參與進她的生活,卻始終不敢接近她。
只要我有時間,就會去看她的演出。
坐在偏僻的角落。
只要能看見她就好了。
任何情感被壓抑太久,都有爆發的一天。
她在首都巡演的第一天,我忍不住,去找了她。
手心緊張到出汗,為了和她多待一會兒,我無話找話。
可她還是不願意多理我,轉頭就要走。
一時衝動,我抱住她。
各種情感宣洩而來。
我求她不要不理我。
可尼爾來了,這在我意料之外。
她說他們在談戀愛。
那麼多年下來,她是不是在撒謊,我一眼就看出來了。
我沒信。
尼爾的眼神輕蔑,他湊過來說——
「我從小琦那知道了你們的過往。
「她花了四年時間自愈自己,你還想毀掉她那麼久以來的努力?」
我鬆手了。
舞團表演了幾天,我就去了幾天。
最後一天,席琦主動過來與我聊天。
心裡隱約有不好的預感,但「一起聊聊」這個誘惑太大了。
哪怕她只是和我說一句話都好。
可是她說的話字字珠璣。
「我原諒你了,江淮。」
這句話如同法官的判決,我知道我要被徹底遺棄了。
怎麼可以。
她恨我也好,至少證明她心裡有我。
可她的語氣淡漠,我無法從她眼裡看到其他情緒的存在。
那日,我把曾經未說出口的與她傾述。
沒用,挽救不了她一點心意。
原來席琦是可以做到這麼絕情的啊。
我站在原地看她越走越遠,不曾回頭。
她曾經追逐我的時候,是不是也看著我漸行漸遠。
初雪落下時,席琦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10.
新年那晚,我回到家後在陽台抽煙。
席琦行色匆匆出現在樓下。
我擔憂她安危,第一時間披起大衣下樓。
他們在一起了。
在新年的第一天。
我這個卑劣的偷窺者站在陰暗的角落,看著我心愛的女孩奔向了別人。
心如刀割。
是徹骨的疼痛。
他們的結婚請帖是母親發給我的。
我恍惚,他們都要結婚了啊。
「回來嗎?」
母親小心翼翼問我。
「回。」
我想親眼看到席琦穿婚紗的模樣。
這幾年我嘗試了許多種可能性去忘記席琦。
許多人說忘掉一個人最好的方式是從新發展一段感情。
我交了個女朋友。
無論我與她做什麼,腦子裡都不由自主會想:「如果是席琦,她會怎麼樣,會開心嗎?」
我不能再耽誤一個女孩子。
一個星期後,我與她分手。
後來我不再刻意尋找忘記她的方法。
也不再長時間記起我與她的過往。
只是在忙碌的工作後,我靠在椅背上,望著窗外繁星點點,突然會想:「席琦在做什麼呢?」
在深市機場,我遇到了黃溪和。
本科畢業後,我繼續創業,她進修研究生,兩人已經許久未見。
我們不可避免談起當年的事。
她問我:「席琦還好嗎?」
「挺好,她要結婚了。」
她「啊」一聲,喃喃道:「挺好。」
半晌,她帶有自嘲的語氣說道:「我以前嫉妒過席琦,也幻想如果沒有她,或許我就能吸引你的目光。
「畢竟當初我真的很喜歡你。」
我訝然:「抱歉。」
她笑:「後來我發現有席琦的你才是最鮮活的。
「每次你收到她的信息時嘴角都是帶笑的。
「她離開後,你就像上了發條一樣,完成學業,進行創業,冷冰冰得像個機器。」
原來自己的神態可以被別人看得一清二楚,可是我自己都未曾發現。
她男朋友過來接她,臨走前她說:「如果當年我沒給你打電話就好了。」
我搖頭:「錯不在你。」
席琦結婚那日,我看到她身著一襲婚紗,緩緩向尼爾走去。
透過朦朧的婚紗,我看見她嘴角含笑。
她真的很幸福,這就足夠了。
11.
又是一年春節,母親小心翼翼詢問我:「江淮,你今天三十四了,是不是該找個女朋友?」
我把筆記本合上,揉揉酸澀的眼睛:「再說吧。」
母親猶豫片刻道:「人總是要向前看的,媽希望你別停留在過去。」
她見我不說話,過一會兒回了自己房間。
席琦生了個女兒,小名糰子,今年五歲。
整個小孩軟軟糯糯,古靈精怪。
他們一家在深市過新年,我與父母去拜訪時,小糰子整個向我撲過來,一個勁地喊「叔叔」。
哪怕年齡還小,卻能看出她很像席琦小時候。
話很多,但很可愛。
她在沙發上吃零食,碎屑掉在我衣服上。
席琦忙碌中見到,連忙抱她起來,給我道歉。
沒等到我回應,她衝著廚房方向喊:「尼爾!你怎麼又給糰子吃零食!」
尼爾從廚房裡出來,低聲道歉,小心哄著她。
記憶里的這一幕溫馨又刺眼。
閉上眼,我與席琦的過往一幀一幀在腦海中放映。
我本有許多次機會回應席琦的愛意,是我視而不見,從此錯過。
「人總是要向前看的。」
我明白。
可我囿於過去,心甘情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