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說了什麼來著?
他說,以後每一年的新年,都要一起過。
我說,好。
我低下頭望著小姑娘的眼睛,想了半天也沒想好怎麼跟她說其實我一直都只看著那一個人。
甜蜜與痛苦,都是一個人給的。
時間久了,就分不清是愛還是恨了。
就像我沒有在哭,眼睛卻在流淚一樣。
住在外面的日子裡,宋城總是給我打電話。
先是好聲好氣的勸我回家,後來就說自己想孩子了讓我把孩子送回去,最後氣急敗壞地說就算天塌下來他也不會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
我都沒什麼反應,只是按時接送孩子上下學,在每天早上跟她說好好學習,在晚上跟她說晚安。
我其實覺得這麼過也不是不行,直到我接了一個電話。
電話里的人是我的朋友,好多年不見的好朋友。
「嗨,小豬。」
螢幕對面的人勉強抬起手對我笑,卻總是因為控制不住手機而總是向下滑。
她撇撇嘴抱怨:「生病真煩,連個手機也拿不住。」
我笑不出來,面對分離,人總是有些想要流淚。
林知苦看我流眼淚,有點氣的說:「好不容易找到你的聯繫方式,怎麼這麼久不見第一面就哭啊。」
她看起來氣色不太好,沒說兩句話就有護工走上前來說她該休息了。
林知苦對她笑笑,懇求似的說她再說兩句話。
她真的就說了兩句話。
第一句是:許冬竹,我邀請你參加我的葬禮,記得穿裙子來。
第二句是:我好累,落葉歸根,我得回家鄉。
我讓她別亂說,哪有活著的人自己辦葬禮的。
她只是笑,好像再多說一句都耗費自己的元氣似的。
我叮囑她好好治療,說我會去看她,可掛了電話我才想起來,林知苦並沒有告訴我她在哪裡。
我找不到她。
一個月之後,我收到她的葬禮邀請函。
地點:小東村。
我從小長到大的朋友,死後回到家鄉了。
而我,要回家送她最後一程。
出發的那天,宋城出現在我面前,他說:「我送你去。」
他說:「我也回家看看。」
我沒拒絕他,小東村是我們長大的地方,是我們割捨不下的故土。
那裡裝著……永遠也不能泯滅的我自己。
我轉過頭看宋城,默默在心裡補充,還有我最愛的 18 歲的……少年人。
3
宋城沉默的開著車,我難得的覺得平靜,於是我睡了一覺。
夢裡我回到了十八歲,那年我沒考上大學,我媽氣得折了樹枝來打我,我挺直了背跪在院子裡,一點也不肯認輸。
「你說!我是不是不讓你早戀!你怎麼就不聽話啊!怎麼就不聽話啊!」我媽扯著嗓子對著我吼,手中的鞭子錯落著落在我背上。
藤條細軟,打人的力道卻不輕,我痛的直流眼淚,唇上沁出了血珠,耳朵里轟鳴一片。
村子裡打孩子是常事,但是像我媽下手這麼狠的也不多見,於是我家院子裡圍了一圈的人,都好聲好氣的勸著我媽說算了。
最後的一抹意識,是我控制不住身子向前倒去時,有人撲在我背上替我挨了一鞭子。
他仰著白皙的脖頸,額頭上還掛著快速跑過來而不斷滴落的汗珠。
我聽見他的聲音,他說:「嬸子,你打我!以後……你都打我。」
我痛的都說不出話,還記得去推他,小聲的說跟他沒關係。
我真的覺得跟他沒關係,人應該為自己做的事情負責任,我說了我能承擔,我就是能。
直到我媽氣得扔了藤條,她說:「許冬竹,人生那麼長,你早晚後悔。」
我恍恍惚惚的從夢裡睜開眼,看著眼前的人正在專注的給我蓋著毯子。
他眸光認真,像是簽幾千萬的合同一樣謹慎,生怕弄醒了我。
我又開始覺得痛,跟夢裡不同,這次是心口。
心裡酸澀的我講不出話。
我後悔了嗎?我不知道。
車廂里安靜的只剩下我們兩個人的呼吸聲,窗外一片黑暗,我扭頭看著身邊的人,還是有那麼好看的面容。
「我是不是變老了?」我開口問宋城。
他也仔細的打量著我,目光從眉眼滑到唇部,跟他新婚那晚看著我的目光沒什麼兩樣。
他最後笑了一下說:「沒有,小竹才不老。」
我輕聲說:「騙子,接電話吧。」
宋城手機靜了音,螢幕卻總是閃,這麼急切想要通話的,應該是遠遠比我年輕的那位女助理。
我嘆了口氣看向窗外,心裡明鏡似的想,就算面容能靠著自欺欺人說沒有變化,心也不行了。
我心如槁木。
因為愛著宋城。
我打開車門下了車,「接電話吧,不然要打一晚上。」
因著是夏天,車外的溫度也不低,但我還是攏了攏外套,抬起頭看著天上並不明朗的星星。
在村裡的時候,我常常會爬上林知苦家的房頂,她家大人沒得早,只剩下她跟她小妹。
她固執的認為天上的星星有一顆是她的家人,此時此刻,我希望這是真的。
起碼我還能看見她。
「想什麼呢?」宋城走過來給我披上了件外套。
我有點走神,鼻腔里滿是濃烈的女士香,帶著強烈的侵襲感,只是披著這件衣服就能感受到當時衣服的主人跟香水的主人有多麼激烈的相處。
可我從不用香。
我沉默著將衣服還給宋城,「在想林知苦。」
年紀輕輕,就去了天上。
不過人間苦,去天上也好。
宋城接過那件衣服的瞬間就變了臉色,他急切的解釋,「上個月我就解僱她了,交接的時候不小心撞了一下。」
我淡淡的轉過頭去,「所以撞灑了香水,落在衣服上了是嗎?」
宋城驚喜地說:「是啊,你說得對,就是這樣的。」
「宋城」,我平靜的看著他的眼睛問:「你自己相信嗎?這麼拙劣的藉口。」
我覺得有點涼,起身回了車裡,只留給他一句話。
我說:「宋城,你不如直接告訴我,你跟她擁抱,接吻,做所有親密的事情。」
「起碼你不是在騙我。」
宋城會騙我這件事,我很早就意識到了,第一次是在什麼時候呢?
那時候我懷著女兒,宋城匆匆忙忙回家拿了文件往外走,公司靠他一個人撐著,他累,我心疼他。
「晚上不回來吃飯了,」他腳步不停地往外走,還是在門口停下來緊緊地抱了我一下。
他說:「好想你跟我一起去,我一個人不行。」
我憐惜的摸了摸他的臉,「你都瘦了。」
宋城貼上我的掌心,又順勢靠近我,在我的臉上落下一個吻,他說:「老婆,我很快回來。」
我沒問宋城他是不是一個人去,是他自己說,他一個人去,身邊的位置留給我。
那天晚上宋城沒回來,他說他醉的不省人事,在酒店開了房睡下了,甚至第二天他還打電話跟我解釋,問我有沒有等他。
我沒說我坐了一夜,沒說他手機一夜關機,沒說我很擔心,我說沒關係。
因為我相信宋城。
後來宋城身邊多了個秘書,他貼著我的脖頸說他真的忙不過來,親昵的帶著我去公司說他恨不得把我帶在身邊。
我還是說沒關係,我不介意。
「但是她真的好漂亮,」我難得撒嬌,說我有點害怕。
那天宋城發了好大的火,他幾乎是吼著問我為什麼不相信自己。
我盡力解釋我沒有不相信我自己,只是那姑娘太漂亮,我實在擔憂。
他最後抱著我,輕輕拍我的背,他說:「小竹,我不能沒有你。」
他說:「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他說:「你就算不信你自己,也要相信我。」
我說好,然後他身側漂亮的女秘書,就變成了他床上漂亮的小情人。
4
宋城回車裡的時候身上帶著很濃重的煙味,我打開了半扇窗,宋城又有些緊張地問他要不要下去。
我說不用。
不用再做任何事情,無用的事情。
我們在車上將就了一晚,天亮起來的時候,離小東村又進了一步。
車子行到村口的時候,路口太窄進不去了,我跟宋城說下來走走吧,他說好。
我們不約而同的站在離村口幾百米的地方,沒再往裡走。
近鄉情怯,原來是這個意思。
眼前的路沒什麼變化,要想進村,只有這一條路。
村口常年趴著的大黃狗已經不見了,那個我小時候常坐的石桌倒是還擺放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