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給我?」我自嘲地笑了笑,「用他自己掙的兩萬塊,來補張志強給我的五萬塊?媽,你覺得這公平嗎?」
「錢以後可以再掙,可人命關天啊!」
「是,李浩命是命,我的前途就不是前途了嗎?那是我親生父親留給我唯一的補償,是我上大學、改變命運的資本!你們問過我一句嗎?你們就自作主張,把我的錢,拿去救濟你們李家的人?」
我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充滿了壓抑了十年的委屈和憤怒。
我媽被我問得啞口無言,只能無助地流著眼淚。
「阿默,媽對不起你……是你李叔,他……他也是一時糊塗……」
「他不是糊塗,他是自私。」我冷冷地打斷她,「他從一開始就在算計。他用我的錢,去填他自己家的窟窿,然後再用他自己的小恩小惠,來買我的感恩戴身。他要的,不只是一個繼子,他要的是一個對他死心塌地、言聽計從、能為他親生兒子當牛做馬的『好兒子』!」
這番話說出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原來,這些年,怨恨已經在我心裡長成了如此猙獰的模樣。
「不……不是的……你李叔不是那樣的人……」我媽拚命地搖頭,臉色慘白如紙。
我看著她,忽然覺得很累。
或許,她也是無辜的。一個被丈夫拋棄的女人,帶著一個孩子,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就已經拼盡了全力。她又能要求什麼呢?
「媽,你回去吧。」我重新發動了車子,「這件事,你別再插手了。我跟李建國之間,需要一個了斷。」
我把她送到樓下,看著她失魂落魄地走進樓道,那個曾經為我遮風擋雨的背影,此刻卻顯得那麼佝僂和無力。
我知道,我傷了她的心。
可是,如果不把這根扎了十年的刺拔出來,我們這個看似和睦的家,遲早有一天會潰爛流膿。
第4章 最後的底牌
接下來的幾天,家裡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平靜。
李建國沒有再來找我,我媽也沒有再打電話來。我知道,這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果然,周末的早上,我接到了李浩的電話。
「陳默哥,我是李浩。有時間嗎?我們見個面吧。」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客氣,但透著一股不容拒絕的意味。
我們約在了一家茶館。
李浩比我記憶中成熟了不少,穿著一身休閒西裝,頭髮梳得一絲不苟。他不像李建國,眉宇間帶著一股精明和算計。
「哥,我爸的事,我聽說了。」他開門見山,給我倒了杯茶,「三十萬,我知道讓你為難了。」
「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你爸來開這個口?」我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
李浩笑了笑,那笑容裡帶著幾分無奈:「沒辦法,我女朋友家裡催得緊,沒房子就不結婚。我爸也是心疼我,才拉下老臉去找你。哥,我知道你心裡有氣,氣我爸當年動了那筆錢。」
我挑了挑眉,看來,我媽已經把所有事都告訴他了。
「那不是一筆小錢。」我淡淡地說。
「確實不是。」李浩點點頭,從隨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哥,你先看看這個。」
我疑惑地打開文件袋,裡面是一份房產證的複印件,還有一份贈與協議。
房產證上的地址,是我現在住的那套江景房。而贈與協議上,甲方是李建國,乙方是我的名字,陳默。
「這是什麼意思?」我皺起了眉頭。
「哥,你現在住的這套房子,首付一百二十萬,是你大學畢業那年買的,對吧?」李浩看著我,緩緩說道,「你當時跟我們說,是你創業賺的第一桶金。但實際上,你那時候剛工作一年,哪裡來的一百二十萬?」
我的心,猛地一跳。
「這筆錢,是我爸給你的。」李浩的聲音很平靜,卻像一顆炸雷在我耳邊響起,「你還記得嗎?那年我爸把他住了大半輩子的老房子賣了,跟你和我媽說,是想換個小點的房子,剩下的錢留著養老。其實,他賣房的錢,一分沒留,全都拿來給你付了首付。」
我怔住了,腦子裡一片空白。
賣老房子……這件事我記得。那是我畢業第二年,當時李建國和我說,老房子太大了,他們老兩口住著冷清,想換個小兩居。我當時忙於工作,並沒有多想,只覺得他們安排好就行。
我從沒想過,那筆賣房款,竟然用在了我的房子上。
「他為什麼不告訴我?」我的聲音有些乾澀。
「因為他覺得虧欠你。」李浩嘆了口氣,「當年動了你那五萬塊錢,一直是他心裡的一根刺。他說,那五萬塊,是你想飛出大山的翅膀,他給折斷了,他得賠你一個更硬的。他怕直接給你錢,你性子傲,不會要,所以就瞞著你,偷偷把首付給交了。他總說,只要看著你有出息,住上好房子,他心裡就踏實了。」
我握著那份贈與協議,指尖冰涼。協議的簽署日期,是我買房的第二天。上面的簽名,是李建國那歪歪扭扭的名字,一筆一划,寫得格外用力。
「這些年,他跟我媽,一直租房子住。」李浩的眼圈有些紅,「我勸過他好幾次,讓他搬去跟你住,或者我給他租個好點的房子。他總說,不去,怕給你添麻煩,怕你媳婦嫌棄。他說,你工作忙,壓力大,他不能再給你增加負擔了。」
「他……」我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哥,我爸那個人,嘴笨,一輩子不會說什麼好聽的,但他心裡,是真的拿你當親兒子。」李浩看著我,眼神無比真誠,「這次借錢,他是實在沒辦法了。我本來不想讓他來找你,是我沒本事。可他堅持要來,他說,『我兒子現在有本事了,當爹的有困難,不找他找誰?』」
當爹的有困難,不找他找誰?
這句話,像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把我這些年用怨恨築起的高牆,砸得粉碎。
我以為他在算計我,提防我,把我當成一個可以利用的外人。
我以為他對我好,都是帶著目的的表演。
卻原來,他早已用一種我不知道的方式,把他認為最珍貴的一切,都給了我。他賣掉了自己的根,來給我築一個華麗的巢。然後,自己悄無聲息地,退回到陰影里,租著廉價的房子,只為了不給我「添麻煩」。
而我,卻因為那早已被他加倍償還的五萬塊錢,記恨了他十年。
我用最刻薄的語言,最冷酷的方式,把他那顆小心翼翼捧到我面前的、滾燙的真心,摔在地上,踩得稀碎。
「他……他們現在住在哪兒?」我顫抖著聲音問。
李浩報出了一個地址,是城北一個老舊的居民區。
我猛地站起身,抓起車鑰匙就往外沖。
「哥!」李浩在後面叫住我。
我回頭。
「我爸他……有很嚴重的高血壓,醫生說,不能再受刺激了。」
我的腳步,踉蹌了一下。
第5章 那碗陽春麵
我開著車,在城市裡瘋狂地穿行。
窗外的景象飛速倒退,我的腦子裡卻亂成一團漿糊。李浩的話,那份贈與協議,李建國沉默的背影,還有那兩百塊錢,交織在一起,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把我緊緊地包裹住,讓我無法呼吸。
我錯了。
錯得離譜。
我自以為是地構建了一個關於欺騙和算計的故事,並且當了十年的主角,沉浸在自己的悲憤和委屈里。我用這套邏輯去審視他的一言一行,把他的所有好,都解讀為彌補和偽裝。
我把他推上審判席,用二百塊錢,宣判了他的「罪行」。
我是何其的殘忍和愚蠢。
車子在那個老舊的小區門口停下。這裡和我住的江景豪宅,像是兩個世界。樓道里光線昏暗,牆壁上布滿了斑駁的油污和小孩的塗鴉,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潮濕和飯菜混合的味道。
我按照李浩給的門牌號,找到了那扇熟悉的、掉漆的防盜門。
我抬起手,卻遲遲不敢敲下去。
我該說什麼?
說對不起?這三個字,太輕,太薄,根本無法承載我此刻的悔恨和愧疚。
正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門「吱呀」一聲,從裡面打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