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轟鳴聲在寂靜的村莊裡顯得格外突兀。我沒有開大燈,只是借著遠處煙花的微光,緩緩地將車駛離了那個曾經被我視為港灣的地方。
我不知道該去哪裡,只是漫無目的地在鄉間小路上開著。車窗開著一條縫,凜冽的寒風灌進來,吹得我臉頰生疼,卻讓我在一片混亂中感到了一絲清醒。
手機在副駕駛座上瘋狂地響著,螢幕上交替閃爍著「爸爸」和「姑姑」的名字。
我沒有接。
我需要一個人靜一靜,好好想一想。
王秀蘭的那些話,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在我心裡反覆攪動。什麼「本分」,什麼「應該的」,什麼「忘恩負義」,這些詞彙將我過去七年的付出,定義成了一場笑話。
我掏出煙,點燃了一根。這是我多年來養成的習慣,每當壓力大或者心情煩躁的時候,尼古丁的味道總能給我片刻的麻痹。
煙霧繚繞中,我想起了我的母親。
母親去世的時候,我還在上高中。臨終前,她拉著我的手,也拉著王秀蘭的手,斷斷續續地說:「秀蘭……我走了……建國他老實……陳默還小……你這個當姑的……多幫襯著點……」
又對我說:「默娃……你姑姑……以後就是你半個媽……要孝順她……聽她的話……」
這些年,我一直將母親的遺言奉為圭臬。我孝順她,聽她的話,盡我所能地去滿足她的一切要求。我以為,只要我做得足夠好,就能彌補母親不在的遺憾,就能讓這個家更加和睦。
可我錯了。我的忍讓和付出,換來的不是親情和感恩,而是得寸進尺的索取和理所當然的綁架。他們把我當成一頭可以無限產奶的牛,一邊享受著牛奶的甘甜,一邊嫌棄牛吃得太多,走得太慢。
當這頭牛稍有反抗,他們便會毫不猶豫地揚起鞭子。
車子不知不覺開到了鎮外的河邊。冬日的河已經結了厚厚的冰,在月光下泛著清冷的光。我停下車,走下河堤,寒氣瞬間包裹了全身。
手機還在不知疲倦地響著。
我看著螢幕上「姑姑」兩個字,腦海里迴響起她最後的威脅:「你要是敢出半點岔子,我就去你單位鬧!」
去單位鬧?
我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弧度。她以為,這還是我最大的軟肋。
可當一個人連最珍視的親情都感到失望和寒心時,所謂的名聲和前途,又算得了什麼?
我突然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無底線的退讓,只會換來無休止的傷害。有些關係,就像一顆爛掉的牙,看似還連著血肉,實則早已腐壞,留著只會引發更大的病痛,長痛不如短痛。
我掐滅了煙頭,做出了一個決定。
一個可能會讓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感到震驚的決定。
我滑開手機,沒有理會那幾十個未接來電和一連串的謾罵簡訊,而是直接找到了通訊錄里一個我輕易不會動用的號碼。
電話接通得很快。
「陳默?怎麼這個時間打電話?新年好啊!」電話那頭,傳來李局長爽朗的聲音。他是我通過領導認識的一位長輩,為人正直,對我印象不錯。姑父的工作,正是他幫的忙。
「李局長,新年好。這麼晚打擾您,實在不好意思。」我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
「沒事沒事,我還沒睡呢。怎麼了?是不是你姑父那個事有什麼變動?」李局長很敏銳。
我沉默了片刻,看著冰封的河面,緩緩地,但異常清晰地說道:「是的,李局長。那個調動……我想,還是算了吧。」
「取消?」李局長顯然吃了一驚,「為什麼?不是都辦妥了嗎?調令文件都準備好了,就等年後蓋章了。」
「是我家裡的一些私事,處理得不太好。這個調動,現在看來,弊大於利。」我沒有過多解釋,只是簡單地陳述,「給您添麻煩了,李局長。這個人情,我記下了,以後一定報答。」
李局長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消化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他是個聰明人,沒有追問細節,只是嘆了口氣:「陳默,既然你決定了,肯定有你的道理。行,我知道了。你也不要有太大壓力,工作上的事,別被家事影響了。」
「謝謝您,李局長。」
掛斷電話的那一刻,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仿佛一座壓在我心頭多年的大山,終於被我自己親手搬開了。
我知道,這個電話打出去,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一場家庭地震,即將來臨。
但這一次,我不想再躲了。
第5章 遲來的對峙
我在車裡坐了一夜。
天蒙蒙亮的時候,我才發動車子,回了家。
院門虛掩著,我推門進去,看到父親正坐在堂屋的門檻上,手裡拿著一根已經熄滅的煙,滿臉的疲憊和憔셔。看到我,他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光亮,掙扎著站起來。
「默娃,你……你一晚上去哪了?電話也不接,急死我了。」他的聲音沙啞,充滿了擔憂。
「爸,我沒事,就在車裡待了一會兒。」我走過去,扶住他,「您一晚沒睡?」
父親搖搖頭,嘆了口氣:「睡不著。你姑姑……昨天你走後,她發了好大的火,把桌子都掀了。罵了半宿,今天一早就帶著你姑父和小浩回去了,說是這輩子再也不登我們家的門了。」
我心裡沒有絲毫波瀾,只是點了點頭:「知道了。」
父親看著我,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最終卻只是又嘆了一口氣,拍了拍我的肩膀:「先進屋吧,外面冷。鍋里有給你留的餃子,我去熱熱。」
大年初一的早晨,本該是喜氣洋洋的。可我家的堂屋裡,卻是一片狼藉。昨晚的剩菜剩飯還擺在桌上,地上還有摔碎的盤子碎片,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宿醉和冷寂的味道。
父親默默地收拾著殘局,我過去幫忙,父子倆誰也沒有說話。
吃早飯的時候,父親終於忍不住了,他看著我,小心翼翼地問:「默娃,你姑父那個工作……你姑姑昨天說的都是氣話,你別往心裡去。她就是那個脾氣,刀子嘴豆腐心。等過兩天她氣消了,爸陪你一起去給她道個歉,這事就過去了。」
我放下筷子,看著父親那張布滿皺紋的臉,輕聲說:「爸,不用了。」
「什麼不用了?」父親愣住了。
「姑父的工作調動,我取消了。」
「什麼?」父親手裡的筷子「啪嗒」一聲掉在桌上,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你……你說什麼?取消了?什麼時候的事?」
「昨天晚上。」
父親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站起身,在屋子裡焦急地來回踱步,嘴裡不停地念叨著:「糊塗!你這孩子怎麼這麼糊塗啊!你怎麼能這麼衝動呢?這件事你費了多大的勁才辦成,怎麼能說取消就取消?你姑姑要是知道了,那還得了?」
「爸,您先坐下。」我拉住他,讓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您覺得,就算我不取消,姑姑就會滿意了嗎?」
父親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這次是姑父的工作,下次就是表弟的工作,然後是表弟的婚事,房貸,車貸……爸,您覺得這是個頭嗎?」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問,「他們的慾望,就像一個無底洞,我填不滿的。我累了,真的累了。」
父親沉默了,他低著頭,雙手用力地搓著臉,肩膀微微地顫抖著。
我知道他心裡難受。一邊是含辛茹苦養大的兒子,一邊是相依為命的親妹妹。手心手背都是肉。
「可……可她畢竟是你姑姑啊。」良久,父親才抬起頭,聲音裡帶著一絲哀求,「是臨走前,託付我……託付你要好好照顧的。」
「爸,照顧和縱容是兩回事。」我的心也疼,但我知道,我必須把話說清楚,「這些年,我對她還不夠好嗎?可我的好,在她看來,都是理所應當的。我稍有不從,就是忘恩負義,就是白眼狼。爸,這不是親情,這是綁架。」
「我取消調動,不是為了報復,也不是一時衝動。我是想讓她明白,人與人之間,就算是親人,也應該是平等的,是需要相互尊重的。誰也不是誰的附庸,誰也沒有義務去無條件地滿足另一個人的所有要求。」
父親呆呆地看著我,眼神複雜。他似乎第一次認識到,他這個一向沉默寡言、逆來順受的兒子,內心深處原來有這麼多的想法和委屈。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
是姑父李建軍打來的。
我按下免提,父親也緊張地湊了過來。
電話一接通,就傳來李建軍焦急萬分的聲音:「陳默!陳默你在哪?你快跟你姑姑解釋一下!剛才縣裡辦公室的老王給我打電話,說……說我的調動被人取消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是不是哪裡搞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