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帶著一臉的挫敗和不解。
看著他們下樓的背影,我心裡並沒有報復的快感,只有一種深深的疲憊。
我想要的,從來不是他們的道歉,也不是他們的物質補償。
我想要的,只是一份最基本的尊重和坦誠。
可是這個要求,似乎比登天還難。
第4章 一碗沒送出去的湯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漸漸習慣了獨居的生活。
我又聯繫上了以前一起跳廣場舞的老姐妹們。她們看到我,都又驚又喜。
「秀珍,你可算回來了!我們都以為你樂不思蜀,忘了我們這些老傢伙了呢!」領舞的張姐拍著我的肩膀,嗓門洪亮。
「哪能呢,這不是孫子大了,我也該歇歇了嘛。」我笑著解釋。
重新回到集體里,每天跟著音樂跳跳舞,和姐妹們聊聊家常,我感覺自己緊繃了三年的神經,終於慢慢放鬆下來。她們會聊各自的兒女,聊煩心的家務事,也聊新學的養生操。
在這些充滿了煙火氣的閒聊中,我心裡的那塊疙瘩,似乎也鬆動了一些。
我發現,離開兒子那個「家」之後,我的世界反而變大了。我開始有時間去逛公園,去老年活動中心下棋,甚至還報名了一個社區辦的書法班。
我找回了久違的、屬於自己的節奏。
但對安安的思念,卻像藤蔓一樣,在我心裡瘋長。尤其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總會不自覺地拿出手機,翻看相冊里安安的照片和視頻。看著他咯咯笑的樣子,我的心就軟得一塌糊塗。
衛東和林月還是會定期來看我,每次都帶著安安。
安安見到我,依舊親熱得不行。而衛東和林月,對我的態度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們不再像以前那樣,把我的付出當成理所當然。他們會主動跟我聊起帶孩子的辛苦,會諮詢我一些育兒的經驗,言語間,多了一份發自內心的尊重。
林月甚至有一次對我說:「媽,以前是我不懂事。總覺得您幫我們是應該的。現在自己上手了,才知道您那三年有多不容易。真的,謝謝您。」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圈是紅的。
我心裡不是沒有動容。我知道,他們正在努力地改變。
可是,那件事,就像一根魚刺,卡在我的喉嚨里。他們不提,我也不說,我們三個人,心照不宣地維持著一種脆弱的平衡。
那天,是安安的三歲生日。
前一天晚上,衛東就打來電話,語氣裡帶著期盼:「媽,明天安安生日,我們在家給他辦個小派對,您一定要來啊。」
我猶豫了。自從我搬出來,除了他們帶安安來看我,我一次都沒有再踏進過他們家門。
「我就不去了吧,你們年輕人自己玩得開心點。」我還是有些抗拒。
「媽,您必須來。您不來,安安的生日就不完整。」衛東的語氣很堅決,「林月也說了,您要是不來,她就帶著安安來您這兒過。」
話說到這個份上,我沒法再拒絕了。
掛了電話,我心裡翻江倒海。我決定,借這個機會,把我心裡的話說開。一直這麼僵著,對誰都是一種折磨。
生日那天,我起了個大早。我去菜市場,買了最新鮮的筒子骨和玉米,準備給安安燉一鍋他最愛喝的湯。
我慢火熬了整整一個上午,廚房裡瀰漫著濃郁的香氣。我把湯盛進一個大保溫桶里,又把我親手給安安織的小毛衣打包好。

下午,我提著東西,站在了那個我曾經無比熟悉,如今卻感到有些陌生的小區門口。
我沒有直接上樓,而是在樓下的花園裡坐了一會兒。我看著那棟樓,那個熟悉的窗戶,心裡百感交集。
我甚至有些膽怯。我不知道待會兒該如何面對他們,如何開口說出那句藏了幾個月的話。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我看到衛東和林月陪著一個中年婦女從單元門裡走了出來。那個女人我認識,是林月的媽媽,安安的外婆。
他們三個人有說有笑,氣氛很是融洽。
我下意識地往旁邊的一棵大樹後躲了躲。
只聽見林月的媽媽笑著說:「你們啊,也別太慣著孩子。不過說真的,這房子買得真值,地段好,戶型也好。當初幸虧我堅持,讓你們把我的名字也加上,不然這貸款哪有那麼容易批下來。」
我渾身一震,愣在了原地。
林月的媽媽?房產證上……有她的名字?
我以為,房產證上只有衛東和林月兩個人的名字。
林月笑著說:「媽,您說什麼呢?這房子首付您也出了一大半,寫您名字是應該的。要不是您,我們哪買得起這麼好的房子。」
「是啊,阿姨,多虧了您。」衛東的聲音也傳了過來,帶著恭敬。
我手裡提著的保溫桶,瞬間變得有千斤重。
原來是這樣。
不是只有衛東和林月。是衛東,林月,和林月的媽媽。
他們一家三口,才是一個牢不可破的整體。
而我,我這個掏空了養老錢、付出了三年心血的親媽、親奶奶,從頭到尾,都是個外人。
我給的那二十萬,在他們眼裡,可能根本算不上什麼「首付」,頂多算是給孫子的「零花錢」吧。所以,他們可以心安理得地瞞著我,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我三年的付出。
一股巨大的悲哀和屈辱感,像潮水一樣將我淹沒。
我一直以為,我是在跟兒子兒媳鬧彆扭。鬧的是一份不被尊重的委屈。
直到這一刻我才明白,我錯了。
這不是家庭內部的誤會。這是一場從一開始,我就被排除在外的「合謀」。
我看著他們三個人說說笑笑地走向停車場,陽光照在他們身上,顯得那麼和諧,那麼刺眼。
我默默地轉過身,提著那桶還溫熱的湯,一步一步,走回了我的老房子。
那碗湯,我最終沒有送出去。
回到家,我把湯倒進了水槽。看著那些骨頭和玉米在旋渦中消失,我感覺自己的心,也跟著一起,沉了下去。
安安的生日,我最終還是沒有去。
我給衛東發了條簡訊:安安,生日快樂。奶奶身體不舒服,就不去了。
然後,我關掉了手機。
第5章 攤牌
手機關機後的兩天,我的世界徹底清靜了。
我誰也不想見,什麼也不想做。我就那麼枯坐著,從白天到黑夜。腦子裡反覆迴響著林月媽媽的那句話:「當初幸虧我堅持,讓你們把我的名字也加上。」
原來,不是他們忘記了,也不是他們覺得沒必要。
是有人「堅持」了。
而那個堅持的人,不是我這個親媽。
我的心,像是被泡在冰冷的鹽水裡,又澀又痛。我回想起當初衛東拿走我那二十萬存款時,信誓旦旦的樣子。回想起林月一口一個「媽」叫得那麼甜。
我覺得自己像個天大的笑話。
我付出的真心和血汗,在他們精心構建的家庭壁壘面前,一文不值。
第三天早上,門外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
我不用想也知道是誰。
我沒有去開門,就那麼坐著。敲門聲停了,變成了衛東在門外焦急的喊聲。
「媽!您開門啊!媽!您是不是出什麼事了?您再不開門我報警了!」
他的聲音裡帶著哭腔。
我嘆了口氣,終究還是不忍心。我走過去,打開了門。
門口站著衛夕和林月,兩個人都眼圈通紅,一臉憔悴。看到我,衛東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上下打量著我。
「媽,您嚇死我了!電話也關機,怎麼敲門也不開,我還以為您……」
林月也跟著哭了起來:「媽,您到底怎麼了?您跟我們說,我們到底做錯了什麼,您要這麼折磨我們,也折磨您自己?」
我看著他們,出奇地平靜。
我掙開衛東的手,轉身走進屋裡,坐在沙發上。
「你們進來吧,把門關上。我們談談。」我的聲音,連我自己都覺得陌生,沒有一絲溫度。
衛東和林月對視了一眼,忐忑地走了進來,在我面前的椅子上坐下,像兩個等待審判的學生。
我沒有看他們,只是盯著面前的茶几,緩緩開口。
「安安生日那天,我本來是準備過去的。」
我頓了頓,能感覺到他們的呼吸都屏住了。
「我燉了他最愛喝的玉米排骨湯。走到你們樓下,我看見你們,還有媽。」我抬起頭,目光落在林月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