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的臉色「唰」地一下白了。
「我聽見媽說,房產證上,有她的名字。」
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整個屋子裡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衛東的臉漲成了豬肝色,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林月則低下了頭,雙手緊緊地絞在一起。
「我一直以為,房產證上只有你們夫妻倆的名字。」我繼續說,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像一塊石頭,重重地砸在他們心上,「我還在想,是不是我太計較了,是不是我不該有那麼多想法。畢竟,房子是你們的,我只是來幫忙的。」
「可是我沒想到,上面還有媽的名字。原來,你們不是兩個人,你們是三個人。你們才是一家人。」
「衛東,」我轉向我的兒子,心痛得無法呼吸,「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拿出我所有的養老錢給你買房,我拋下我自己的生活,給你帶了三年孩子。我到底算什麼?」
「一個可以被隨意使喚,還必須感恩戴德的老媽子嗎?」
「一個連家裡最重要的事情,都沒有資格知道的外人嗎?」
我的聲音開始顫抖,積壓了幾個月的委屈、憤怒和失望,在這一刻,如同山洪一樣爆發了。
「媽!不是的!您聽我解釋!」衛東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聲音,他「撲通」一聲跪在了我面前。
我嚇了一跳,想去扶他,他卻執意跪著。
「媽,對不起!是我們混蛋!是我們錯了!」他泣不成聲,「我們不是故意要瞞著您的,我們是……是不敢說啊!」
「不敢說?」我冷笑一聲,「有什麼不敢說的?是怕我知道了,會跟你們搶房子,還是怕我知道了,就不給你們當牛做馬了?」
「不是的!」林月也哭著開了口,她沒有跪下,但她站了起來,對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媽,對不起。這件事,主要責任在我。」她抬起頭,淚流滿面,「當初買房子,我們首付差四十多萬。您給了我們二十萬,剩下的二十萬,是我媽拿出來的。我媽那個人……比較強勢,她怕我受委"屈,就提了個條件,說房本上必須加上她的名字,不然她就不出這個錢。」
「我跟衛東當時也是沒辦法,房價一天一個樣,不買就更買不起了。我們就答應了。可是我們不知道該怎麼跟您說。跟您說,怕您覺得我們是拿了您的錢,還防著您。我們商量了很久,就想著,乾脆先不說了,以後找個合適的機會再告訴您。可是一拖再拖,就……」
衛東抬起頭,哽咽著補充:「媽,我們真的沒把您當外人。我心裡,您永遠是我最親的媽。我們就是太自私,太懦弱了,怕處理不好你們婆媳、還有我丈母娘之間的關係,就選擇了最愚蠢的辦法,就是隱瞞。」
「我們以為,只要我們對您好,只要您在這個家裡開開心心的,那張紙上寫了誰的名字,就不重要了。我們沒想到,這件事會給您造成這麼大的傷害。」
他的話,像一把鈍刀,在我心上來回地割。
我明白了。
他們不是不愛我,也不是不尊重我。他們只是在現實的壓力和複雜的人際關係面前,選擇了逃避,選擇了犧牲掉那個他們認為「最親、最不會計較」的人的感受。
因為我是他媽,所以他們覺得,我可以被無限度地包容和原諒。
因為我愛他,所以他們覺得,我的感受可以被暫時擱置。
這份解釋,我聽懂了,但心裡的痛,卻一點也沒有減少。
我看著跪在地上的兒子,和站在一旁哭成淚人的兒媳,突然覺得很累,很累。
我擺了擺手,疲憊地說:「你起來吧。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你們走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媽!」衛東還想說什麼。
「走。」我加重了語氣,閉上了眼睛。
我聽到他們起身的聲音,聽到林月低低的啜泣聲,聽到門被輕輕帶上的聲音。
屋子裡又恢復了安靜。
窗外的陽光很好,但我卻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攤牌了,解釋了,道歉了。
可是,那道裂痕,真的還能彌補嗎?
第6章 冰融化的地方
兒子兒媳走後,我病了一場。
不高燒,就是渾身沒勁,吃不下東西,整夜整夜地做夢。夢裡全是過去那些瑣碎的片段,安安的笑臉,衛東小時候的樣子,還有老伴臨走前拉著我的手,讓我好好照顧自己的囑託。
我沒告訴衛東。我知道他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天翻地覆。
我一個人躺在床上,喝點白粥,昏昏沉沉地睡。
這場病,像是一場漫長的告別。我告別了那個一心撲在兒子孫子身上、毫無保留的自己。也告別了那份對「家」這個字眼天真而執拗的幻想。
病好之後,我瘦了一大圈,但精神卻清明了許多。
我開始認真地規劃自己的晚年生活。我把老房子徹底打掃了一遍,扔掉了很多沒用的舊東西。我甚至去花鳥市場買了幾盆綠植,擺在陽台上,給這個老舊的家增添了幾分生氣。
我不再整天等著兒子兒媳的電話,也不再時時刻刻牽掛著孫子。我開始真正地為自己而活。
大約過了一個月,一個周末的下午,衛東一個人來了。
他沒有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就那麼空著手,站在門口,神情有些憔悴,也有些鄭重。
「媽,我能跟您聊聊嗎?」
我讓他進了屋。他沒有坐下,而是從包里拿出了一個文件袋,遞給我。
「這是什麼?」我問。
「您打開看看。」
我狐疑地打開文件袋,從裡面抽出的,是兩樣東西。
一本新的不動產權證書。
還有一份,是銀行的還款憑證。
我翻開那本紅色的本子,「權利人」那一欄,赫然印著我的名字:李秀珍。
是單獨所有。
我愣住了,抬頭看向衛東。
他又把那份還款憑證推到我面前。上面顯示,一筆二十萬元的款項,已經轉入了我的銀行帳戶。
「媽,」衛東的聲音有些沙啞,「這一個月,我想了很多。我知道,一句『對不起』彌補不了對您的傷害。說再多,都不如做點什麼。」
「我跟林月商量了。我們把房子賣了。」
我大吃一驚:「什麼?把房子賣了?那你們住哪兒?安安怎麼辦?」
「我們租了個房子,離安安的幼兒園近。房子小點,但夠住了。」衛東的眼神很平靜,是一種經歷過掙扎後的釋然。
「我們把賣房的錢,一部分還給了林月的媽媽,剩下的錢,加上我們這幾年的積蓄,給您買了這套小房子。就在隔壁小區,一樓,帶個小院子,方便您進出。房本上只寫您一個人的名字。這是真正屬於您自己的家。」
「另外,當初您給我們的那二十萬首付,我們現在還給您。我知道,錢還不了您的養育之恩,也還不了您那三年的辛苦。但這筆錢,必須還。」
我捏著那本嶄新的房產證,手在微微顫抖。我看著眼前的兒子,這個我一手帶大的男人,一夜之間,仿佛真的長大了。
「你……你這是幹什麼?我不要!我不是為了房子,不是為了錢!」我的眼淚不爭氣地涌了出來。
「我知道。」衛東的眼圈也紅了,「您不是為了這些,但我們欠您的。以前,我總覺得,我是您兒子,跟您不用分那麼清。我總想著,我努力工作,讓您和林月、安安過上好日子,就是盡孝了。我忽略了,您需要的不是這些。您需要的,是尊重,是坦誠,是被當成一個獨立的、有思想的人來對待。」
他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這件事,也讓我和林月明白了很多。一個家,不是靠隱瞞和稀泥就能維持的。有問題,就要拿出來說。我們把所有事情都跟她媽媽攤開了談,也跟她達成了新的諒解。以後,我們自己的小家,我們自己做主,自己承擔責任。」
「媽,我們不想用一套房子來『綁架』您。您幫我們,是情分,不是本分。以後,您想什麼時候來看安安,就來看看。您想過自己的生活,我們就絕不打擾。您永遠是安安的奶奶,是我的媽媽。這個身份,比任何房產證都重要。」
我再也忍不住,捂著臉哭了起來。
我哭的,不是委屈,也不是感動。
是一種,終於被理解的釋然。
我想要的,從始至終,都不是那套房子,也不是那二十萬塊錢。
我想要的,就是兒子今天說的這番話。
我想要的,是那份把我當成一個平等的、獨立的個體來看待的尊重。
我把房產證和還款憑證推了回去。
「房子,你們自己留著住。你們賣了房子,安安怎麼辦?你們倆上班那麼辛苦,租房子總不是長久之計。」我說,「那二十萬,也拿回去。就當我給安安的成長基金。我還沒到動不了的地步,我的退休金足夠我生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