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大多數時候閉目不語,偶爾開口,也只是必要的交流,冷淡得像對待陌生人。
王蘭一次都沒有出現過。
仿佛那天晚上歇斯底里將孕婦推搡至見紅的人不是她。
周明解釋說母親在家「反省」,覺得沒臉來見她。
林婉心中只有冷笑。
蘇晴請了假,天天來陪她,給她帶來換洗衣物和日常用品,幫她擦身,陪她說話。
友情成了她在這段至暗時刻里,唯一的光和溫暖。
醫生每天來查房,神色始終凝重。
儘管用了最好的藥,林婉的宮縮還是時好時壞,胎心監測的數據一直不理想。
胎盤早剝的情況似乎在緩慢加重,胎兒在宮內有些缺氧。
「林女士,您要有心理準備。」第五天,醫生委婉地告訴她,「孩子的情況不太樂觀,才32周,如果……生存幾率會受影響,即使保住,也可能會有後遺症。」
林婉的手緊緊抓住床單,指甲掐進掌心。
她努力吃著所有有營養的東西,強迫自己睡覺,保持心態平穩,盡一切努力想要保住孩子。

這是她的骨肉,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她甚至開始卑微地想,只要孩子能保住,其他的,她都可以不在乎。
第七天夜裡,她突然從睡夢中驚醒。
腹部傳來一陣前所未有、撕裂般的劇痛,下面的床單瞬間被溫熱的液體浸透。
不是之前的少量見紅,而是大出血!
她驚恐地按響了呼叫鈴。
值班醫生和護士迅速衝進來,一看情況,立刻臉色大變。
「快!準備手術室!急性大面積胎盤早剝!大人大出血!胎兒嚴重窘迫!」醫生急促地下達指令。
病床被飛快地推向手術室,走廊的頂燈飛速掠過,晃得林婉睜不開眼。
劇痛和失血讓她意識開始模糊。
她只知道,她的孩子,很危險。
她拚命地在心裡祈禱:「寶寶,堅持住,媽媽求你,堅持住……」
手術室的門砰地關上。
刺眼的無影燈打開。
麻醉醫生準備全麻。
失去意識的前一秒,林婉仿佛聽到遙遠的地方傳來胎心監測儀拉長刺耳的警報聲……
那聲音,成了她之後很多個夜晚的夢魘。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在一片虛無中慢慢恢復意識。
首先感覺到的是腹部空蕩蕩的劇痛,和渾身插滿管子的不適感。
她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看到的是蘇晴哭得紅腫的雙眼,和醫院蒼白的天花板。
「婉婉……你醒了……」蘇晴的聲音哽咽著,緊緊握住她的手。
林婉張了張嘴,喉嚨乾澀得發不出聲音。
她的目光下意識地向下,看向自己的腹部。
那裡……平坦了。
之前高高隆起的、承載著她所有希望和愛的地方,此刻被厚厚的紗布包裹著,只剩下虛無的疼痛。
孩子呢?
她的孩子呢?
她用盡全身力氣,看向蘇晴,眼神里充滿了 desperate 的詢問。
蘇晴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她別開頭,不忍看她。
主治醫生走了過來,面色沉重而疲憊:「林女士,您醒了。很抱歉……我們盡力了。急性胎盤早剝太嚴重,引發了大出血和子宮收縮乏力,為了保住您的生命,我們不得不進行了剖宮取胎術和子宮次全切……孩子……因為嚴重缺氧和時間太久,沒能搶救過來……是個男孩……請您節哀……」
男孩……
她婆婆心心念念的孫子……
沒能搶救過來……
子宮切除……
每一個字,都像一顆子彈,精準地射入林婉的心臟,將她打得千瘡百孔,血肉模糊。
世界失去了所有的聲音和顏色。
她感覺不到眼淚,感覺不到悲傷,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巨大的、滅頂的空白吞噬了她。
她只是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一動不動,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
蘇晴在一旁捂著嘴,泣不成聲。
周明和王蘭不知何時也來了,站在病房門口。
王蘭聽到醫生的話,臉色瞬間慘白,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說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周明則一臉震驚和茫然,仿佛無法消化這個噩耗。
林婉的目光緩緩地、機械地轉向他們。
看到王蘭那張瞬間失去所有氣焰、只剩下驚恐和難以置信的臉。
看到周明那副仿佛天塌下來的無措模樣。
她的眼神里,沒有恨,沒有怨,沒有痛苦。
什麼都沒有。
只有一片死寂的、望不到底的虛無和冰冷。
那種冰冷,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哭喊都讓人恐懼。
王蘭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不敢與她對視。
第八天下午。
林婉依舊沉默地躺在病床上,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
蘇晴寸步不離地守著她。

她的手機響了,是周明打來的。
蘇晴看了一眼林婉,走到窗邊接起。
電話那頭,周明的聲音帶著疲憊和一絲小心翼翼:「蘇晴,婉婉……她怎麼樣了?我媽……她想跟婉婉說句話……」
蘇晴強壓著怒火:「你們還有臉打電話?!」
「我們……我們就是想知道她好點沒……」周明的聲音底氣不足。
過了一會兒,蘇晴拿著手機,猶豫地走到床邊,低聲對林婉說:「婉婉……是……是你婆婆的電話……她說……想問你……知錯了沒……」
說出這句話,蘇晴都覺得無比荒謬和憤怒!
電話那頭,王蘭的聲音隱約傳過來,帶著一種故作鎮定、甚至試圖拿回主導權的施捨般的語氣:「……婉婉啊……媽知道你這幾天不好受……也知道錯了沒?知道錯了就好好跟周明過日子,養好身體,以後……」
「孩子沒了。」
林婉突然開口了,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直接打斷了王蘭的話。
電話那頭瞬間死寂。
幾秒鐘後,王蘭尖銳失措的聲音傳來:「什……什麼?你說什麼沒了?!」
林婉的目光空洞地望著前方,一字一句,清晰冰冷:
「你們周家心心念念的孫子,沒了。」
「離婚吧。」
章節五:永別與新生
電話那頭像是被瞬間掐斷了喉嚨,死一般的寂靜持續了足足十幾秒。
然後,傳來王蘭近乎癲狂、語無倫次的尖叫和哭嚎:「不可能!你騙我!我的孫子!我的大孫子怎麼會沒了?!是你!一定是你沒保護好他!你這個喪門星!賠錢貨!你還我孫子!!」
聲音扭曲刺耳,充滿了絕望和瘋狂的指責。
緊接著是周明慌亂的聲音:「媽!媽你冷靜點!婉婉?婉婉你說的是真的嗎?孩子真的……」
他的聲音也在顫抖,帶著難以置信的恐慌。
林婉沒有再聽下去。
她示意蘇晴掛斷了電話。
所有的喧囂、指責、哭嚎,都被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
與她無關了。
蘇晴紅著眼眶,緊緊握住她冰涼的手:「婉婉,你想哭就哭出來,別憋著……」
林婉緩緩搖了搖頭,眼神依舊空洞,卻多了一絲極淡的、冰冷的決絕。
「沒什麼可哭的。為不值得的人流淚,是浪費。」
第二天,周明和王蘭跌跌撞撞地衝進了病房。
王蘭一夜之間像老了十歲,頭髮凌亂,眼睛紅腫,撲到病床前就想撕打林婉:「你還我孫子!你把我的孫子還給我!」
她被周明死死拉住。
周明看著病床上臉色蒼白如紙、眼神冰冷的林婉,又看著情緒失控的母親,臉上是前所未有的憔悴和混亂。
「婉婉……媽她受不了刺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醫生不是說保胎嗎?怎麼會……」他語無倫次,似乎還存著一絲僥倖。

主治醫生被護士叫來,冷靜甚至帶著一絲鄙夷地再次陳述了病情和手術情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