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偉蹲在陽台抽煙。
煙屁股已經堆了小半盆，灰白色的煙灰被風吹得飄起來，粘在他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上。
我端著剛洗好的草莓走過去，把盤子放在陽台的小桌上。
「少抽點，對肺不好。」
他沒回頭，只是含糊地「嗯」了一聲，又猛吸了一大口，煙頭上的火光明明滅滅。
我知道他在愁什麼，老家的拆遷通知書下來了，一共賠兩套房子，一套大三居，一套兩居室。
這事兒傳過來三天了，婆婆趙桂蘭那邊沒打一個電話，倒是小姑子張敏昨天發了條朋友圈，配著奶茶的照片，文案寫著「坐等好事發生，以後也是有兩套房的人了」。
我沒戳破，只是把朋友圈截圖存了下來。
張偉掐滅煙，轉過身看著我，眼神裡帶著點愧疚：「娟兒，我媽那邊可能有自己的想法，咱們先別急，等周末回去一趟再說。」
我拿起一顆草莓遞給他：「我不急，我就是怕你為難。」
這話沒說錯，張偉從小就怕他媽。
趙桂蘭重女輕男的觀念刻在骨子裡，張偉小時候穿的都是張敏剩下的衣服，上學時的學費要跟親戚借，張敏卻能穿著最新款的裙子，拿著進口的文具。
我們結婚那年，趙桂蘭一分彩禮沒給，說是「養兒子就是賠錢貨，能有人願意嫁就不錯了」。
婚房是我和張偉攢了五年的錢付的首付，裝修錢還是我爸媽補貼的。
當時張偉還跟我保證，以後一定好好疼我，不讓我受委屈。
可真遇到事了，他還是習慣性地縮在後面。
周五晚上，趙桂蘭終於打了電話，讓我們周末回老房子吃飯，說「商量拆遷房的事」。
我提前買了趙桂蘭愛吃的醬肘子和張敏喜歡的進口巧克力，裝了滿滿兩大袋。
張偉看著我忙活，欲言又止：「娟兒，其實不用買這麼多東西。」
我笑著拍了拍他的胳膊：「禮數得到位，畢竟是回去商量大事。」
我心裡清楚，這東西買了也是白買，但我不想讓趙桂蘭挑出半點錯處。
老房子離市區不遠，開車四十分鐘就到了。剛進門，就聞到了飯菜的香味，張敏正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玩手機，趙桂蘭在廚房忙活。
「哥，嫂子，你們來了。」張敏抬頭瞥了我們一眼，又低下頭玩手機，語氣敷衍得很。
我把東西放在茶几上：「買了點吃的，媽，您歇會兒，我來幫忙。」
趙桂蘭從廚房探出頭，臉上沒什麼表情：「不用，快好了，你們坐吧。」
張偉拉著我坐在沙發上，張敏剛好刷到一條視頻，笑著跟趙桂蘭喊：「媽，你看這個，人家拆遷分了五套房，全給兒子了，女兒一分沒有，這才叫會過日子。」
趙桂蘭端著菜出來，往張敏身邊一坐：「那是人家傻，女兒才是貼心小棉襖，兒子娶了媳婦忘了娘，靠不住。」
這話明晃晃地指著我和張偉，張偉的臉瞬間紅了，想說點什麼，又把話咽了回去。
我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假裝沒聽見。
吃飯的時候，趙桂蘭終於提了拆遷房的事。她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像是宣布希麼重大決定。
「拆遷的事你們都知道了，兩套房子，一套大三居，一套兩居室。我跟你爸商量好了，都給敏敏。」
張偉手裡的筷子「啪嗒」一聲掉在地上，他慌忙撿起來：「媽，這……這不合適吧？我是兒子，怎麼也該有一套吧？」
趙桂蘭眼睛一瞪：「什麼合適不合適？房子是我和你爸的，我們想給誰就給誰！你娶了媳婦有地方住，敏敏還沒嫁人，不得給她多留點保障？」
張敏得意地夾了一塊排骨：「就是啊哥，我一個女孩子，以後要是受了委屈，還得有套房子兜底呢。你有嫂子疼，有婚房住，還跟我搶什麼？」
我放下筷子，看著趙桂蘭：「媽，兩套房子都給敏敏，是不是太偏心了點？張偉這些年也沒少給家裡花錢，逢年過節的孝心也沒斷過。」
趙桂蘭冷笑一聲：「偏心？我怎麼偏心了？我十月懷胎生的張偉，養他這麼大，他給我花點錢不是應該的？倒是你，結婚這麼多年，連個孩子都沒生出來，還好意思說孝心？」
這話像一根針，扎得我心口發疼。
我和張偉不是不想要孩子，是前兩年我身體不好，醫生說要調理，趙桂蘭不僅沒關心過，還到處跟親戚說我「不下蛋」。
張偉急了：「媽！你怎麼能這麼說娟兒！她身體不好，我們一直在調理！」
「調理調理，調了多少年了？我看就是不想生！」趙桂蘭拍著桌子站起來，「今天我把話放這了，房子就是給敏敏，你們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張敏在一旁煽風點火：「哥，嫂子，你們就別跟我爭了。以後我嫁了人，逢年過節還能帶著女婿回來看看爸媽，你們要是拿到房子，指不定就把爸媽忘了呢。」
這時，門口傳來開門聲，是大伯哥張偉的堂哥張建軍來了。他是來給趙桂蘭送點自家種的蔬菜的，剛好撞見這一幕。
張建軍放下蔬菜，打圓場：「嬸子，這事兒好好說，別吵架啊。拆遷房是好事，一家人商量著來。」
趙桂蘭立馬換了副臉色，拉著張建軍訴苦：「建軍啊，你來得正好，你評評理。我想把兩套房子都給敏敏，張偉和李娟就不樂意了，說我偏心。你說我一個當媽的，能不疼自己的孩子嗎？我這也是為了敏敏好啊。」
張建軍看了看我們，含糊地說：「嬸子疼敏敏是應該的，不過張偉畢竟是兒子，要不……給張偉一套小的？」
「那不行！」趙桂蘭一口回絕，「小的也得給敏敏！兩套房子挨著，敏敏住一套租一套，以後生活也有保障。」
我看著趙桂蘭和張敏一唱一和的樣子，突然就累了。我拉了拉張偉的胳膊：「算了，張偉，我們走。」
張偉愣了愣：「娟兒，就這麼算了？」
「不然還能怎麼樣？」我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比哭還難看，「房子是媽的，她想給誰就給誰。我們走吧，不在這惹媽生氣了。」
趙桂蘭沒想到我這麼輕易就同意了，愣了一下，隨即得意地說：「這還差不多，算你識相。」
張敏也鬆了口氣，又夾了一塊肉放進嘴裡：「早這樣不就好了，非得鬧得大家不愉快。」
走出老房子，張偉一路上都悶悶不樂的。我拍了拍他的手背：「別不高興了，不就是兩套房子嗎？我們自己努力，以後也能買得起。」
張偉握著我的手：「娟兒，委屈你了。都是我沒用，連套房子都給你爭不來。」
「跟你沒關係。」我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飛逝的風景，「媽偏心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們早該習慣了。以後咱們好好過日子，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可我心裡清楚，這口氣，我咽不下。
只是現在不是鬧的時候，趙桂蘭態度堅決，我們硬爭也爭不過，反而會落個「不孝」的名聲。
回到家，我把自己關在臥室里，翻出手機里張敏的朋友圈截圖。原來她早就知道房子會給她，難怪這麼得意。
接下來的幾天，親戚們都知道了拆遷房的事。
三姑張桂英給我打電話，語氣帶著點同情：「娟兒啊，你婆婆也太偏心了，兩套房子都給敏敏，你和張偉也太虧了。不過你也別太往心裡去，畢竟是長輩，咱們做晚輩的，多讓著點。」
我笑著說：「三姑，我沒事，房子是媽的，她願意給誰就給誰。我們自己好好努力就行。」
掛了電話，我就看到三姑在家族群里發了條消息：「趙桂蘭真是好福氣，女兒貼心，兒子孝順。拆遷房都給女兒，兒子兒媳也沒意見，這家庭氛圍真好。」
張敏立馬回覆：「謝謝三姑，我以後一定會好好孝敬爸媽的。我哥和嫂子也特別通情達理，知道我不容易，都讓著我呢。」
趙桂蘭也跟著發了個點贊的表情包，群里的親戚們紛紛附和，說張敏懂事，說我和張偉孝順。
張偉看著群里的消息，氣得把手機摔在沙發上：「這些人怎麼回事？根本不知道內情就瞎起鬨！」
我撿起手機，擦了擦上面的灰塵：「彆氣了，別人怎麼說不重要，咱們自己心裡清楚就行。」
其實我知道，這些親戚們心裡都明白趙桂蘭偏心，但誰也不想得罪她，畢竟她手裡有兩套拆遷房，大家都想賣個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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