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五晚上七點半，出租屋裡的空氣像是凝固了一樣，帶著一股梅雨季節特有的霉味，混合著隔壁飄來的劣質辣椒油味，直往鼻子裡鑽。
我低著頭，坐在那個表皮已經脫落的人造革沙發上，手裡那杯為了招待丈母娘趙桂芬而特意泡的茶，已經徹底涼透了。
「李強，我最後問你一次，這房，你到底是買，還是不買？」趙桂芬的聲音尖細，像是指甲用力划過黑板，刺得我耳膜生疼。她穿著一件並不合身的大紅色風衣，那是她為了這次「談判」特意穿的戰袍，在這間灰暗的出租屋裡顯得格外刺眼。
我下意識地把手伸進口袋，那裡有一部沉甸甸的老式諾基亞手機。那是我爸給我的，雖然現在大家都用智能機，但這塊「磚頭」卻是我此刻唯一的底氣。
半個月前，老家房子拆遷，300萬賠償款打到了我不常用的那張卡上。我興奮得差點跳起來，第一時間打電話給老爸，說我要辭職，要買房，要讓一直看不起我的丈母娘閉嘴。
但我爸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只說了一句話：「強子，別急。趙桂芬這人眼睛裡有鉤子，專門鉤錢。這錢是咱們家的退路，不是她的進身之階。你聽爸的，別辭職，繼續租房，告訴她你沒錢。這錢能不能露白，得看鬼什麼時候現形。」
想到了父親的話，我咬了咬牙，硬著頭皮抬起頭，迎上趙桂芬那雙審視的眼睛：「媽，我和小雅商量過了。現在大環境不好，我那個夜班調度的工作雖然辛苦，但勝在穩定。手裡這點積蓄，我想留著應急。這幾年……先不買房，繼續租這裡，便宜。」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按照以往的經驗，趙桂芬下一秒就會跳起來，指著我的鼻子罵我「廢物」、「耽誤了小雅」，甚至會把桌上的茶杯摔個粉碎。
我閉上眼，做好了迎接狂風暴雨的準備。
然而，預想中的耳光和謾罵並沒有來。
空氣安靜了整整五秒，甚至能聽到牆上那個用了十年的掛鐘，發出「咔噠、咔噠」的走字聲。
趙桂芬突然笑了。
那笑聲很輕，卻讓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她端起那杯涼透的茶，輕輕抿了一口，嘴角勾起一個詭異的弧度，眼神里的凶光瞬間收斂，變成了一種讓我看不懂的……悲憫？或者說是，某種塵埃落定後的輕鬆。
「行，租房好。租房……省心。」她放下茶杯，甚至伸手拍了拍我滿是灰塵的工裝褲腿，「強子啊，媽以前逼你，也是為了你們好。既然你們決定了，媽也不做那個惡人。只要你們過得開心，住哪不是住呢？」
那一刻，看著她那雙笑得眯成一條縫的眼睛，我背後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下來了。
那眼神，根本不像是在看一個令她失望的女婿，而像是在看一個即將被扔進垃圾桶、毫無利用價值的廢棄品。
更讓我不安的是，她的眼神掃過正在廚房忙碌的小雅時，沒有絲毫的心疼，反而透著一種商人在評估貨物時的冷漠與算計。
這不正常。絕對不正常。
2.
接下來的半個月，趙桂芬的表現簡直可以用「脫胎換骨」來形容。
以前她嫌棄這齣租屋髒亂差，一年都不肯來一次。現在倒好，三天兩頭往這兒跑，手裡還總拎著大包小包。
「強子，上夜班辛苦，媽給你燉了湯。」趙桂芬滿臉堆笑地把保溫桶放在桌上。
我受寵若驚地打開，卻發現湯分了兩份。給小雅的那碗里，是厚實的排骨和精肉，湯色濃郁；而盛給我的那碗，雖然看著滿，但筷子一撈，全是雞屁股、雞脖子，還有幾塊帶著淋巴顆粒的肥肉。
「強子，你年輕，火力壯，吃點這個補。」趙桂芬笑眯眯地說著，轉頭又去給小雅夾肉，「小雅，你多吃點，把身子養得白白胖胖的，看著才喜慶。」
我嚼著那塊難以下咽的淋巴肉，心裡的不安像野草一樣瘋長。這哪裡是丈母娘看女婿，這分明是養豬場老闆在給待宰的豬催肥，而我是那個負責打掃豬圈的長工。
這種不安在小雅查出懷孕那天達到了頂峰。
那天早上，小雅拿著兩道槓的試紙，又驚又喜地哭了出來。我抱著她，心裡的石頭落了一半——有了孩子，或許趙桂芬真的會為了外孫，接受我們現在的「貧窮」。
我本想趁機坦白買房的事，畢竟不想讓懷孕的小雅再住在這個潮濕的地方。但我手插進口袋，摸到了那部諾基亞。
我想起了昨晚父親發來的簡訊：「狐狸尾巴還沒全露出來，別動。特別是有了孩子，更要看清楚，這孩子在某些人眼裡，是骨肉，還是籌碼。」
我忍住了。
晚上，我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趙桂芬。
電話那頭，趙桂芬沉默了很久。沒有我想像中的歡呼雀躍，也沒有噓寒問暖。她的第一反應竟然是：「確定懷上了？幾個月了？」
「剛查出來，不到兩個月。」小雅羞澀地說。
「哦……行，媽知道了。這兩天媽過去照顧你。」趙桂芬的語氣平淡得可怕，就像聽說鄰居家丟了一隻貓。
第二天，趙桂芬果然來了。她帶來了一大堆營養品，還有一瓶全英文標籤的「進口葉酸」。
「小雅，這是媽託人從國外帶回來的，好幾千一瓶呢。那個國產的便宜貨別吃了，傷腦子。」趙桂芬把原來桌上的葉酸扔進垃圾桶，把那個精緻的小瓶子擺在最顯眼的位置，「以後每天媽看著你吃，為了孩子好。」
小雅感動得眼圈發紅，拉著趙桂芬的手說：「媽，你真好。」
我在旁邊看著，心裡卻總覺得哪裡不對勁。趙桂芬這種連買菜都要順兩根蔥的人，會捨得花幾千塊買一瓶葉酸？而且，她看小雅肚子的眼神，沒有慈愛，只有一種說不出的急切，像是急著要把什麼東西處理掉。
更讓我起疑的是，自從知道小雅懷孕後，趙桂芬往家裡帶人的頻率變高了。
最離譜的一次，是前天下午。
我因為臨時調休，在臥室里補覺。迷迷糊糊中，聽到客廳里有男人的聲音。
我悄悄把臥室門開了一條縫。
客廳里，趙桂芬正陪著一個穿西裝的中年男人喝茶。那男人手腕上戴著一塊金燦燦的表，頭髮梳得油光鋥亮，眼神卻油膩得讓人作嘔。他的目光肆無忌憚地在小雅身上打量，從臉蛋到腰身，最後停留在小雅還未隆起的小腹上，皺了皺眉。
「趙姨，這就是你閨女？模樣倒是真不錯，身段也好。」男人開口了，聲音像是指甲刮玻璃，「就是這……不是說身子乾淨嗎？這看著怎麼有點乏？」
趙桂芬連忙賠笑，那卑微的樣子我從未見過：「王總，您放心。就是最近沒休息好，養兩天，養兩天絕對水靈。咱們說好的事，我還能騙您不成？」
小雅在廚房切水果，顯然以為這是家裡的遠房親戚，根本沒聽懂他們在說什麼。
但我聽懂了。那個「王總」看小雅的眼神，根本不是看親戚，那是看貨物的眼神！
等那個男人走後，我質問趙桂芬那是誰。
趙桂芬臉色一沉，又恢復了以前的刻薄：「那是你表舅！人家是大老闆，路過順便來看看。怎麼，你個窮送貨的，還管起長輩來了？」
我沒說話，默默記下了那個男人的車牌號，發給了當過保衛科科長的老爸。
3.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昨天。
老爸回消息了，內容很簡單，卻讓我心驚肉跳：「車牌是套牌，查不到具體人。但這人經常出沒在這一片的地下賭場。強子，家裡裝個監控，立刻。」
我趁著小雅和趙桂芬出門散步的功夫，在客廳的空調縫隙里塞了一個微型攝像頭。
但不知是不是老天爺在示警，那個攝像頭剛裝好沒兩個小時，網絡就連不上了。
今晚，本來是我值大夜班。但我心裡的不安像火燒一樣，總覺得今晚會出事。
出門前，我特意看了一眼餐桌。那瓶「進口葉酸」少了一粒，應該是小雅剛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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