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悅,」我打斷了她,「我腿還疼,想早點睡。」
「哎呀,你怎麼這麼掃興。」她不滿地撇撇嘴,「行行行,你睡吧。對了,把你iPad借我用一下,我查個菜譜,明天露一手。」
我指了指茶几上的iPad,那是平時我用來處理工作和看劇的。
她拿過iPad,熟練地解鎖,點進了下廚房APP。
我閉上眼,靠在沙發上,腦海里全是父親那雙流血的手。
突然,iPad發出了一聲清脆的提示音。
「叮咚。」
那是郵件送達的聲音。
林悅似乎沒在意,還在專心地看菜譜。但我卻鬼使神差地睜開了眼。
螢幕頂端彈出的那條橫幅,像是一道閃電,瞬間擊穿了我的視網膜。
【全季酒店】尊敬的林悅女士,感謝您過去一周的連續入住,這是您的電子發票和積分帳單,請查收……
我愣住了。
全季酒店?過去一周?
她不是說她在公司通宵加班嗎?她不是說住在閨蜜家嗎?
林悅對電子產品一竅不通,當年為了圖省事,她的各種APP帳號都是我幫她註冊的,並且關聯了我的家庭組。她大概早就忘了「雲同步」這回事,更不知道她的每一筆訂單,都會同步推送到我這個「戶主」的設備上。
我的心跳突然加速,一種從未有過的懷疑像毒蛇一樣纏繞上來。
「悅悅,我想喝水,你去幫我倒一杯。」我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真麻煩。」林悅抱怨著,放下iPad,起身走向廚房。
就在她轉身的那一瞬間,我抓起iPad,手指顫抖地點開了那封郵件。不僅如此,我又迅速點開了那個黃色的打車軟體APP。
當我看清螢幕上的那一長串記錄時,我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間凝固了,緊接著,又沸騰到了極點。
記錄顯示,在這50天裡,她竟然有35天都有酒店入住記錄!而且,那家酒店就在她公司對面,離我們家不到五公里。
5.
更讓我覺得諷刺的是,打車記錄里清晰地顯示著她的行動軌跡:
12月15日 18:30 公司 -> 全季酒店
12月16日 19:00 公司 -> 悅色SPA會所
12月20日 20:00 全季酒店 -> 某高檔西餐廳
尤其是父親剛來的那幾天,她幾乎天天住在酒店。
有一條記錄更是刺痛了我的眼。
那是上周五,父親因為想給她做頓好的,特意去菜場買了只土雞,燉了三個小時。那天我也給她發了信息,求她回來吃頓飯。
她回復我說:「老公,今晚要開全員大會,通宵,別等我了。」
而iPad上的記錄顯示,那天晚上7點,她打車去了一家商場,看了一場電影,然後9點回到了酒店,點了一分外賣披薩。
她不是忙。她根本就沒有加班。
她只是單純地不想回家。
她寧願花錢住酒店,寧願一個人吃外賣,也不願意回到這個有我和父親的家。她像躲避瘟疫一樣,躲避著那個為了照顧我而不遠千里趕來的老人。
她嫌棄他身上的老人味,嫌棄他做的飯菜,嫌棄他哪怕只是呼吸在同一片空氣里。
我看著那一頁頁的消費清單,每一行數字都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我的臉上,也抽在父親那卑微的討好上。
原來,父親這50天的小心翼翼,在她眼裡就是一個笑話。
原來,我這50天的愧疚和心疼,都被她玩弄於股掌之間。
「水來了。」林悅端著水杯走過來,「看什麼呢?這麼入神。」
我迅速關掉頁面,鎖上螢幕,深吸了一口氣。
「沒什麼,工作郵件。」我接過水杯,手有些抖。
「哦,對了。」林悅並沒有察覺我的異常,她興奮地坐回我身邊,拿過iPad繼續劃拉,「明天我爸媽來,我想著咱們是不是把書房也騰出來?我爸愛看書,得有個安靜的地方。還有啊,你那個破輪椅能不能收到陽台上去?看著怪礙眼的……」
她還在喋喋不休地規划著如何讓她的父母住得舒服,如何把這個家打造成一個完美的五星級接待所。
我看著她一張一合的嘴唇,突然覺得無比噁心。
那股剛剛被她噴洒的空氣清新劑的味道,此刻聞起來比任何臭味都要刺鼻。那是虛偽的味道,是自私的味道。
我忍著噁心,目光落在茶几下層的隔板上,那裡放著一本父親留下的舊日記本。那是他臨走時塞在那裡的,說是記了一些給我熬湯的配方,怕我忘了。
我趁林悅不注意,翻開了那一頁。
那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幾行字:
「悅悅愛乾淨,記得每天拖地要用那個香香的水。」
「悅悅不愛吃蔥,做魚的時候記得撈出來。」
「娃的腿怕寒,晚上記得把窗戶關嚴實。」
淚水,在那一刻終於決堤。
我合上日記本,手背青筋暴起。
林悅還在說:「……還有,明天你去接站的時候,記得穿那件新買的風衣,精神點,別讓你那條腿顯得太廢……」
「林悅。」我打斷了她。
「幹嘛?」她不耐煩地停下。
「我累了,先睡了。」
我沒有爆發,沒有質問,也沒有把iPad摔在她臉上。
因為我知道,對於這種人,爭吵是沒有用的。她會有一萬個理由來辯解:她是真的累,她是需要空間,她是為了工作狀態……
而且,任何激烈的爭吵,最後都會變成一地雞毛的拉鋸戰。
我要的,不是爭吵。
我要的是讓她也嘗嘗,什麼叫「被拋棄」的滋味。
6.
我站起身,拖著沉重的傷腿,一步一步挪回了臥室。
「切,陰陽怪氣的。」林悅在身後嘟囔了一句,繼續低頭研究她的菜譜。
回到房間,我反鎖了門。
我拿出手機,打開訂票軟體。
輸入目的地:三亞。
查詢航班。
最近的一班,是凌晨3點20分。
頭等艙,還有票。
我毫不猶豫地點擊了預訂,付款。
然後,我又訂了一家三亞亞龍灣的五星級酒店,海景房,連訂七天。
做完這一切,我開始收拾行李。
我不帶太多東西,只帶了幾件換洗衣服,證件。
在換枕套的時候,我的手觸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掀開枕頭一看,我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
那是三百塊錢。
全是皺巴巴的十塊、二十塊,甚至還有幾張硬幣,散發著一股陳舊的紙幣味,那是父親平時賣廢品一點點攢下來的。
錢下面壓著一張從煙盒上撕下來的紙片,上面寫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字:
「娃,別問悅悅要錢,爸有。買點好吃的。」
這一刻,我手裡攥著那帶著體溫的三百塊錢,腦海里全是林悅那好幾千塊的酒店帳單。
三百塊,是父親的全部家當。
幾萬塊,是妻子躲避父親的「清潔費」。
一股從未有過的決絕湧上心頭。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家庭矛盾了,這是把我的尊嚴和親情按在地上摩擦。
凌晨1點。
林悅已經在客房睡著了——她說怕我晚上翻身碰到腿,而且明天要早起化妝接父母,所以分房睡。這正好方便了我的行動。
我叫了一輛專車,停在樓下。
臨走前,我來到了廚房。打開冰箱冷凍室,裡面整整齊齊碼著三層餃子,那是父親臨走前包的,每一個都像元寶一樣結實。
我把林悅買的那幾塊昂貴的澳洲牛排拿出來,扔進了垃圾桶。
然後,我關上冰箱門,把一張紙條貼在了上面。
那是父親留給我的注意事項,我把它貼在了最顯眼的位置。
我關上燈,走出了家門。
那個所謂的「家」,在身後慢慢隱入黑暗。
第二天上午10點。
我正躺在三亞酒店的陽台躺椅上,看著遠處蔚藍的大海,手裡拿著一杯冰鎮椰汁。陽光暖洋洋地灑在身上,驅散了杭州帶來的濕冷。
手機開始瘋狂震動。
是林悅。
第一個,我沒接。
第二個,我沒接。
第三個,接通了。
聽筒里立刻傳來了林悅歇斯底里的尖叫聲,背景音里還能聽到岳母的抱怨聲和岳父的咳嗽聲。
「你在哪?!你死哪去了?!家裡怎麼沒人?!」
「我都帶著爸媽進門了,家裡冷鍋冷灶的,連口熱水都沒有!你不是說在家等著嗎?!」
「你的衣服呢?行李箱呢?你是不是瘋了?!」
我把手機拿遠了一點,聽著海浪的聲音,心情出奇地平靜。
等她吼累了,稍微停頓的時候,我才緩緩開口。
「我在三亞。」
「什麼?!」林悅的聲音提高了八度,「三亞?你去三亞幹什麼?你腿斷了你去三亞?那我爸媽怎麼辦?這一大家子人誰來照顧?誰做飯?誰開車?」
7.
「林悅,」我打斷了她的咆哮,「昨晚我在iPad上看到了你的酒店入住記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