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下欠條的那一刻,陳浩的手一直在抖。
他抬起頭,眼眶通紅地看著我,嘴唇翕動,想說什麼,最終卻只是重重地點了點頭,在欠條的末尾,一筆一划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那張輕飄飄的紙,仿佛有千斤重,壓在了他身上,也壓在了我心上。
我知道,這個決定近乎殘忍,但長痛不如短痛。
如果我不逼他這一次,他永遠學不會什麼叫責任,什麼叫擔當。
從那天起,我們的關係變得有些微妙。
他不再是那個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孩子,而我,也刻意與他保持了一點距離。
他開始學著自己做飯,學著自己洗衣服,學著規劃自己的開銷。
他戒掉了所有不必要的消費,工資一發下來,第一時間就是把約定好的數額轉到我的卡上,然後把轉帳截圖發給我,像一個急於向老師證明自己的學生。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肉眼可見地變得成熟、穩重。
話雖然少了,但眼神里的迷茫和怯懦卻消失了,取而代代的是一種腳踏實地的堅定。
我們的交流不多,但每次他和我說話,都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尊重和感激。
我知道,我們母子之間的那道裂痕,正在以一種緩慢而堅定的方式,慢慢癒合。
大概半年後的一天,我接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電話,是李娜打來的。
電話里,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憔悴,完全沒有了當初的盛氣凌人。
她告訴我,她後來又相親認識了一個「條件不錯」的男人,對方家裡答應給十八萬八的彩禮,還全款買了車。
她母親王鳳得意洋洋,以為釣到了金龜婿。
可沒想到,領證之後才發現,那個男人不僅一身的賭債,還有家暴傾向。
車是貸款買的,彩禮錢也被他拿去還了賭債。
現在,李娜每天都活在恐懼之中,想離婚,卻被男人和他的家人威脅,日子過得生不如死。
她在電話里哭著向我道歉,說當初是她鬼迷心竅,是她媽貪得無厭,說她現在才知道陳浩的好,才知道我的好。
她問,陳浩現在怎麼樣了,能不能……我沒等她說完,就平靜地掛斷了電話。
我沒有將這件事告訴陳浩。
不是為了保護他,而是覺得,已經沒有必要了。
他的人生,已經翻開了新的一頁,那些不堪的人和事,不應該再來打擾他。
又過了一年,陳浩憑著自己的努力,不僅還清了欠我的錢,還有了一些積蓄。
他還清最後一筆錢的那天,鄭重地將那張欠條的原件還給了我。
然後,他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小盒子,打開,裡面是一對精緻的銀手鐲。
他對我說:「媽,對不起,讓您受了這麼多委屈。我現在還沒能力給您買金的,但這個,是我用自己賺的錢給您買的第一個禮物。以後,換我來養您。」我接過手鐲,入手冰涼,可我的心,卻是滾燙的。
我點了點頭,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
這一次,是喜悅的淚水。
10
徹底放下心頭大石後,我終於開始為自己的人生做打算。
那筆失而復得的錢,我沒有再存成死期,而是用它報了一個我年輕時就一直想去的旅行團——去看看雲南的蒼山洱海。
出發前,陳浩特地請了假來送我。
在機場,他像個大人一樣,一遍遍地叮囑我注意安全,按時吃藥,照顧好自己。
看著他已經能獨當一面的樣子,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和欣慰。
那趟旅行,是我這輩子過得最輕鬆、最愜意的時光。
我看到了湛藍的天空,潔白的雲朵,感受到了不同於我們這座北方小城的風土人情。
我給陳浩發了很多照片,他也總是第一時間回復,跟我分享他生活中的點點滴滴。
旅行回來的那天,陳浩來接我。
他告訴我,他被公司提拔為主管了。
他還告訴我,他遇到了一個新的女孩,是他們公司的同事,一個很樸實、很善良的姑娘,兩人很談得來。
我笑著聽他說著,心裡由衷地為他感到高興。
這一次,我沒有再急著插手,只是告訴他:「你自己的感情,自己做主。只要你覺得是對的人,媽就支持你。」一年後,陳浩和那個叫小雅的女孩結婚了。
沒有高額的彩禮,沒有強人所難的要求。
婚禮辦得很簡單,但很溫馨。
小雅的父母都是通情達理的人,他們說:「只要孩子們過得好,比什麼都強。」婚禮上,陳浩牽著小雅的手,走到我面前,兩個孩子一起給我敬茶。
陳浩看著我,眼眶微紅,認真地說:「媽,謝謝您。」那一刻,所有的過往,所有的傷痛,都煙消雲散。
我終於明白,有時候,父母對子女的愛,不僅是傾囊相助,更是適時的放手與決絕。
正是當初那看似無情的決定,才逼著我的兒子,摔碎了依賴的拐杖,掙脫了愚孝的枷鎖,真正成長為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如今,我已經退休,每天養養花,跳跳廣場舞,偶爾去兒子家看看我那可愛的小孫女,日子過得平靜而滿足。
那筆曾經掀起軒然大波的二十萬,最後成了我安享晚年的底氣。
它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女人的安全感,永遠不能完全寄托在別人身上,無論是丈夫,還是兒子。
只有握在自己手裡的,才是最真實、最可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