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了兒子沒有大礙，我緊繃的神經才徹底鬆弛下來，隨即，一股難以遏制的怒火再次湧上心頭。
我走到病床前，看著因為麻藥勁兒還沒過，昏昏沉沉的陳浩，一言不發。
李娜和她母親王鳳並不在場。
護士說，是路人幫忙打的120，聯繫人填的是陳浩自己。
也就是說，從他出事到現在，那對口口聲聲說把他當「半個兒子」的母女，連面都沒露過。
我的心，冷得像一塊冰。
直到傍晚，陳浩才悠悠轉醒。
他睜開眼看到我，眼神里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有愧疚，有慌亂，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懟。
他動了動嘴唇，聲音沙啞地叫了一聲：「媽……」我沒有回應。
我只是拉過一張椅子，靜靜地坐在他床邊，看著他。
我的沉默，顯然讓他感到了巨大的壓力。
他掙扎著想坐起來，我也沒有去扶。
最終，他還是躺了回去，低聲說：「媽，對不起，我……」
「為什麼闖紅燈？」我終於開口，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我……」他支支吾吾，眼神躲閃，「我當時……心裡著急……」「著急什麼？」我追問道，「著急去給你丈母娘籌錢買車嗎？陳浩，你是不是覺得，你出了車禍，躺在這裡，我一心疼，就會把那十萬塊錢給你？」我的話，像一把鋒利的刀，剝開了他所有偽裝。
他的臉「唰」地一下變得慘白，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看到他這副樣子，我哪裡還不明白。
我失望地閉上了眼睛。
這就是我養大的兒子，為了錢，為了一個女人，竟然不惜用自己的性命來威脅我，博取我的同情。
這已經不是「拎不清」了，這是愚蠢，是自私，是徹頭徹尾的混帳！
過了一會兒，他的手機響了。
他拿起來一看，螢幕上跳動著「娜娜」兩個字。
他下意識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那頭，李娜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帶著一絲不耐煩：「陳浩，你在哪兒呢？我媽都氣病了！錢的事情你想得怎麼樣了？我告訴你，明天之前，我要是看不到錢，這婚就真的別想結了！」
07
陳浩握著手機，臉色由白轉青，又由青轉紅。
他大概是忘了開免提，但病房裡很安靜，李娜那尖銳刻薄的聲音，我聽得一清二楚。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解釋自己出了車禍，但最終，他只是用一種近乎哀求的語氣，卑微地說道：「娜娜，你別生氣，錢的事……錢的事我正在想辦法，你再給我一點時間……」「時間？我給你的時間還少嗎？陳浩我告訴你，我媽說了，這不是十萬塊錢的事，這是你們家的態度問題！你媽要是連這點誠意都沒有，以後我嫁過去能有好日子過嗎？你自己看著辦吧！」說完，電話就被無情地掛斷了。
從頭到尾，李娜沒有問一句他在哪裡，沒有關心一句他發生了什麼事。
她關心的，只有那十萬塊錢。
陳浩呆呆地舉著手機，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
許久，他才緩緩放下手，轉過頭，用一種近乎絕望的眼神看著我。
「媽……」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破碎的哭腔，「我……」「現在，你看清楚了嗎？」我平靜地看著他，心裡卻沒有一絲報復的快感，只有無盡的悲涼，「這就是你寧願跟我翻臉，寧願闖紅燈拿命去賭，也要維護的女人。在她眼裡，你的安危，比不上她母親的一輛車，甚至，比不上她所謂的『態度』和『面子』。」
陳浩的眼淚，終於決堤而出。
他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捂著臉，發出了壓抑的嗚咽。
這是他長這麼大，我第一次見他哭得這麼傷心，這麼無助。
我沒有去安慰他。
有些跟頭，必須自己摔，有些痛，必須自己嘗，才能真正長大。
我知道，這次車禍，和李娜這通無情的電話，比我說一萬句道理都管用。
它撞碎了陳浩對愛情不切實際的幻想，也撞醒了他被蒙蔽的心。
我在醫院陪了他兩天。
這兩天裡，李娜和王鳳一個電話、一條信息都沒有，更別說來看望一眼。
仿佛陳浩這個人，從她們的世界裡徹底消失了。
出院那天，我去辦了手續，繳清了所有的費用。
陳浩跟在我身後，一路沉默。
回到家，他看著那個因為爭吵而顯得格外冷清的客廳，終於「撲通」一聲，在我面前跪了下來。
「媽，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他抱著我的腿，哭得泣不成聲：「我不該鬼迷心竅，不該為了她們那樣對您說話，不該……媽，我對不起您，我混蛋！您打我吧，您罵我吧！」我看著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兒子，心裡五味雜陳。
我沒有扶他，只是淡淡地說：「起來吧。你是男人，跪天跪地跪父母，但不能因為犯了錯就只知道下跪。你真正要做的，是記住今天的教訓，以後把腰杆挺直了，堂堂正正地做人。」他慢慢地站了起來，通紅的眼睛裡，除了悔恨，似乎還多了一些別的東西。
我知道，有些東西，在他心裡，已經徹底崩塌了。
而有些東西，正在重新建立起來。
08
接下來的日子，家裡陷入了一種奇異的平靜。
陳浩主動聯繫了李娜，提出了退婚。
我不知道他們具體是怎麼談的，只知道那天陳浩回來後，一個人在房間裡待了很久。
出來時，眼睛是紅的，但眼神卻異常堅定。
他對我說：「媽，都結束了。彩禮……她們家不肯退，就當……就當我為自己的愚蠢買單了。」八萬八，不是一筆小數目。
但我知道，能用錢解決的，都不算大事。
這筆錢，能讓他徹底看清一個人，一段關係，是值得的。
我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過去了，就別再想了。」生活的軌跡，似乎要回到正軌。
但因為退婚，之前預定的酒店、婚慶公司等等，都產生了違約金，七七八八加起來，又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陳浩沒有再向我開口，他默默地承擔了這一切。
他開始拚命工作，主動加班，周末還去做兼職，我好幾次看到他深夜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來，早上又天不亮就出門。
看著他日漸消瘦的臉龐和沉默的身影，我心裡不是不疼。
但我知道，這是他成長的必經之路，我不能再像以前一樣，為他遮擋所有的風雨。
他必須學會自己承擔責任。
一天晚上，我給他端了杯熱牛奶，在他房間門口，無意中聽到他在打電話。
「……我知道，利息高我也認了……放心，下個月工資發了我肯定第一時間還你……」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推開門，他看到我，慌亂地掛斷了電話。
我把牛奶放在他桌上，開門見山地問：「你借錢了？」他低著頭，像個被抓包的孩子，小聲說：「媽，沒多少，就是之前退婚賠的違約金，我不想讓您再操心……」「是和小貸公司借的？」我的聲音陡然嚴厲起來。
他的頭埋得更低了，算是默認。
一股怒火「噌」地就冒了上來，但我旋即又強壓了下去。
我不能再用過去那種簡單粗暴的方式來處理問題。
我深吸一口氣，儘量讓自己的語氣平靜下來：「總共借了多少？月息多少？」在我的追問下，他才斷斷續續地把事情說了出來。
原來為了儘快支付那幾萬塊的違約金，他通過手機APP借了五萬塊錢，利滾利，現在已經快還不上了。
我聽完，氣得渾身發抖。
但看著他那副惶恐不安、滿是悔恨的樣子，最終所有的怒火都化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我從房間裡拿出了那張我本打算存進銀行的卡，放在他面前。
「這張卡里，還有十二萬。八萬八的彩禮，就當是丟了。剩下的，你去把貸款還了。然後，給我寫一張十萬塊錢的欠條。」陳浩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我。
「媽……」「別叫我媽。」我打斷他，「從今天起，我是你的債主。這十萬塊錢，是你欠我的。我要你每個月從工資里拿出一部分來還給我，直到還清為止。你什麼時候還清了，什麼時候才算真正長大了。」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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