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點喂飯,九點散步,中午十二點午休,下午三點做康復訓練……一切都井井有條,但也冰冷得沒有一絲人情味。
只有當我在家的時候,她才會表現出額外的耐心和溫柔,會跟母親說說話,給她按按摩。
而當我不在時,通過我偷偷安裝在家裡的監控攝像頭,我看到她和母親幾乎零交流。
她會把飯放在母親面前,然後就坐在一旁玩手機,等時間到了,再面無表情地把碗收走。
更讓我起疑的是,她開始頻繁地整理母親的舊物。
母親房間裡那個塵封多年的舊皮箱,被她翻了個底朝天。
我問她在找什麼,她說想找找舊相冊,看看能不能刺激一下母親的記憶。
這個理由合情合理,我沒有多想。
但後來,我看到她拿著幾張母親年輕時寫的信,在陽台上一張張地對比著什麼,神情專注而詭異。
一天深夜,我被客廳里的說話聲吵醒。
我悄悄走出臥室,看到林晚正壓低聲音在打電話。
「……你放心,就快了……證據?我當然有,比真金還真……他現在信我信得不得了,我說什麼他都信……嗯,等拿到手,少不了你的好處……」
她的聲音陰冷而貪婪,完全不是我平時認識的那個她。
我心中警鈴大作,正想聽得更清楚一些,她卻像是感覺到了什麼,猛地回頭。
看到我站在臥室門口,她明顯地慌亂了一下,匆匆說了句「就這樣」,便掛斷了電話。
「老公,怎麼起來了?吵到你了?」她迅速調整好表情,朝我走來。
「在跟誰打電話?」我盯著她的眼睛。
「哦,一個賣保險的,大半夜的也不知道怎麼搞的,真煩人。」她輕描淡寫地解釋道,然後自然地挽住我的胳g膊,「走吧,回去睡覺。」
這個解釋漏洞百出,哪有賣保險的會聊到「證據」和「好處」?
我心中的那顆懷疑的種子,在這一刻,徹底破土而出,長成了猙獰的藤蔓,緊緊地纏住了我的心臟。
我看著眼前這個與我同床共枕了五年的女人,第一次感到如此陌生和恐懼。
03

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在一個看似平常的周末傍晚,被林晚親手加上了。
那晚,我下廚做了幾個拿手好菜,想緩和一下最近家裡有些詭異的氣氛。
飯桌上,我給林晚夾了一筷子她最愛吃的糖醋裡脊,笑著說:「老婆,這段時間辛苦你了。等忙完手上這個項目,我休個年假,我們一家三口……帶上媽,一起出去旅旅遊。」
林晚慢慢地嚼著嘴裡的食物,臉上沒什麼表情。
她放下筷子,用餐巾紙擦了擦嘴,然後抬起眼,靜靜地看著我。
「陳風,」她開口了,聲音平靜得可怕,「旅遊就不必了。不過有件事,我覺得我們是時候該解決一下了。」
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有種不祥的預感。
只見她站起身,走進臥室,再出來時,手裡多了一個牛皮紙的文件袋。
她回到餐桌旁,從文件袋裡抽出一張摺疊得整整齊齊,邊緣已經泛黃的紙。
「啪」的一聲,她將那張紙甩在了我面前的餐桌上。
我低頭看去,瞳孔驟然收縮。
那是一張借條。
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
「茲借到林晚人民幣伍拾萬元整,用於兒子陳風購房首付,承諾五年內還清。若逾期未還,按銀行同期貸款利率四倍計息。」
而在落款處,是兩個我再熟悉不過的名字:借款人,趙麗華。
還有我母親鮮紅的指印。
日期是十年前,正是我和林晚結婚,買下我們現在這套房子的那段時間。
我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仿佛被重錘狠狠擊中。
「這……這是什麼?」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你看不懂字嗎?」林晚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陌生的弧度,那是我從未在她臉上見過的表情,「借條。你媽欠我的錢,準確地說,是欠我爸媽的錢。」
「不可能!」我下意識地反駁,「我媽怎麼會欠你們家錢?當初買房,我媽拿出了她所有的積蓄,有三十萬,剩下的二十萬是我貸的款,我們家根本沒有跟任何人借過錢!」
「是嗎?」林晚冷笑一聲,「你媽確實是拿出了三十萬,但她告訴你那是她的全部積蓄了嗎?她有沒有告訴你,當初我們家看你剛畢業,不忍心你背上沉重的房貸,所以私下裡借了二十萬給她,湊足了五十萬的全款?」
我徹底愣住了。
全款?
我家的房子是貸款買的,我每個月都還在還房貸,這件事她怎麼可能不知道?
「哦,我忘了告訴你,」林晚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慢悠悠地補充道,「你媽是個好面子的人。她不想讓你覺得是靠我們家才買得起房,所以,她拿到錢之後,並沒有直接全款買房,而是自己留下了二十萬,只用了三十萬付首付。至於她留下的那二十萬用到哪裡去了,我就不知道了。也許,是補貼給她那個不成器的弟弟了吧?」
我母親確實有個弟弟,也就是我的舅舅,做生意賠了本,那些年日子過得相當艱難,母親時常接濟他。
林晚的這番話,瞬間讓一切聽起來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至於你為什麼不知道,」林晚的眼神像刀子一樣刮過我的臉,「那是因為你媽求我們,千萬不要告訴你,怕影響我們夫妻的感情。她說她自己有退休金,還有些理財,五年內肯定能還上。誰知道呢,一拖就是十年。現在好了,她老年痴呆了,怕是連自己欠了錢都不記得了。」
她說著,瞥了一眼旁邊正抓著一塊裡脊、吃得滿嘴是油的母親,眼神里的鄙夷和厭惡再也無法掩飾。
我感覺渾身的血液都衝上了頭頂,憤怒、震驚、荒謬……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我幾乎無法呼吸。
我猛地站起來,死死地盯著林晚:「我不信!這不可能!我媽不是這樣的人!這借條是假的!」
「假的?」林晚嗤笑起來,聲音尖銳,「陳風,你看看清楚,上面白紙黑字,還有你媽親手按的指印!你以為老年痴呆了,欠的債就不用還了嗎?我告訴你,母債子償,天經地義!」
她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像一根毒刺,狠狠地扎進我的心臟。
我癱坐回椅子上,拿起那張輕飄飄卻重如千鈞的借條,反覆地看。
筆跡,確實很像我母親的。
指印,也看不出什麼問題。
我轉頭望向我的母親,她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餐桌上這劍拔弩張的氣氛,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口中咿咿呀呀地哼著不成調的歌。
我多想問問她,媽,這是真的嗎?
你真的背著我,欠下了這麼一大筆債嗎?
可是,我問不出口,就算問了,她也無法回答我。
看著母親混沌無知的雙眼,再看看對面妻子那張冰冷決絕的臉,我心中那座名為「信任」和「幸福」的大廈,在這一刻,轟然倒塌,化為一片廢墟。
04
那晚之後,家裡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林晚不再偽裝,她收起了所有的溫柔,整個人像一塊淬了冰的鋼鐵。
她依舊照顧母親的飲食起居,但動作里充滿了不耐煩和敷衍,有時甚至會當著我的面,粗暴地將飯碗墩在母親面前。
我心如刀割,卻又無能為力。
我嘗試與她溝通,質問她為什麼要把事情做得這麼絕,為什麼偏偏要選在母親生病之後拿出這張借條。
「做得絕?」林晚坐在沙發上,一邊修剪著自己的指甲,一邊冷冷地反問,「陳風,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怎麼到你這裡就成了我做得絕?我選在這個時候拿出來,是因為我等了十年,已經仁至義盡了!如果不是看在你媽病得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我早就該起訴了!」
她的每一句話都帶著刺,將我堵得啞口無言。
是啊,白紙黑字的借條擺在那裡,從法律上講,我根本站不住腳。
但我內心深處,始終有一個聲音在吶喊:這不是真的。
我的母親,那個勤儉了一輩子,連買件新衣服都要猶豫半天的女人,怎麼可能背著我借下五十萬的巨款,又怎麼可能十年不還,連提都不提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