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陽的咆哮聲像一頭困獸，在空蕩蕩的客廳里迴響，撞在冰冷的牆壁上，又彈回他通紅的眼睛裡。
「林晚！你到底想怎麼樣？這個家還有家的樣子嗎？」他指著茶几上堆積如山的泡麵桶和外賣盒子，手臂因憤怒而微微顫抖。
我靠在臥室門框上，平靜地看著他，像在欣賞一出與我無關的滑稽劇。
一個月，整整一個月，我每天都在外面吃完晚飯再回家，不吵不鬧，不說一句怨言。
我只是不再為他洗手作羹湯，不再為這個所謂的「家」貢獻半分煙火氣。
我以為他會反思，會溝通，但他沒有。
他只是在忍耐，當忍耐的堤壩被日益增長的飢餓和狼藉衝垮後，剩下的，就只有這無能的狂怒。
他是怎麼有臉問我這個家還有沒有樣子的？
當他提出所有開銷我們必須AA，而他轉身就將五千塊錢打給他媽的時候，這個家，在我心裡，就已經死了。
01
「晚晚，我們談談。」
那天晚上，我剛把最後一道菜，一盤色澤誘人的糖醋裡脊端上桌，陳陽就解開領帶，一臉嚴肅地坐在了餐桌對面。
我心裡「咯噔」一下，但還是笑著解下圍裙：「怎麼了？這麼嚴肅，菜不合胃口？」
我們結婚一年，陳陽是一家公司的項目經理，我則在一家廣告公司做策劃，收入相差不大，日子雖不算大富大貴，但也溫馨甜蜜。
我尤其享受為他做飯的感覺，看著他把一桌子菜吃得乾乾淨淨，那種滿足感比簽下百萬合同還要強烈。
他沒有動筷子，而是從錢包里抽出一張銀行卡，輕輕推到我面前。
「這是我這個月的工資卡，裡面有八千。以後，我們家裡的開銷，就從這張卡里出。」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我的那份工資，還有些別的用處。」
我有些疑惑，拿起那張卡：「你的工資？你要用在哪兒？我們不是一直都把錢放在一起用嗎？而且……我們倆的工資加起來，一個月差不多有三萬，怎麼你卡里只有八千？」
陳-陽的眼神有些閃躲，他端起我剛盛好的湯喝了一口，才緩緩開口：「晚晚，是這樣的。我媽一個人把我拉扯大不容易，現在她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我想每個月給她五千塊錢當生活費，讓她過得舒坦點。」
我愣住了。
五千塊？
對於一個生活在三線小城，有退休金的老人來說，這絕不是一筆小數目。
我不是不贊成他孝順，事實上，逢年過節我給他媽買禮物、包紅包，從沒小氣過。
但這一下變成每月五千的固定支出，而且是在完全沒和我商量的情況下，就讓我感覺有些不舒服了。
我放下銀行卡，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和：「陳陽，給媽養老是應該的，但每個月五千是不是有點多了？媽有退休金，平時也沒什麼大開銷。而且，我們以後還要買房、要孩子，這些都得花錢。」
他似乎預料到我會這麼說，立刻皺起了眉頭：「多什麼？我媽養我三十年，花了多少錢？現在我賺錢了，一個月給她五千養老，過分嗎？晚晚，我以為你是個通情達理的人。」
「通情達理」這四個字像一根刺，扎在我心上。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火氣：「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給，但能不能少一點？比如三千？這樣我們也能多存點錢。」
「不行！」他斷然拒絕，聲音也提高了幾分，「這是我早就答應我媽的，我說過，以後我掙錢了，一定讓她享福。三千塊能幹什麼？我媽連買件好點的衣服都捨不得！這件事就這麼定了，我是在通知你，不是在跟你商量。」
「通知我？」我氣得笑出了聲，「陳陽，我們是夫妻，家裡的財務狀況是共同的，你憑什麼一個人做決定？你一個月工資一萬五，給她五千，剩下的一萬塊呢？那八千是我的工資吧？你的錢呢？」
他的臉漲得通紅，像是被我戳中了痛處，猛地一拍桌子：「林晚你什麼意思？你是在查我的帳嗎？我剩下的錢當然是存起來了！為了我們這個家！」
看著他理直氣壯的樣子，我突然覺得無比疲憊。
這一年來，家裡的柴米油鹽、水電燃氣、人情往來，幾乎都是我在操心，他樂得當個甩手掌柜。
我本以為這是夫妻間的分工，是我心甘情願的付出，現在看來，倒像是我一廂情願的「扶貧」。
「好，你的錢你做主。」我點了點頭，把那張銀行卡推了回去，「但是陳陽，既然你的錢要孝敬你媽，要存起來，那我們這個家的開銷，也不能全由我一個人承擔吧？」
他似乎沒料到我會這麼說，愣了一下，然後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立刻說道：「當然！我就是這個意思！所以我們AA制吧！房租、水電、伙食費，所有的一切我們都平攤。這樣最公平，你也不用覺得你吃虧了，我也不用覺得我占了你便宜。」
AA制。
從我愛的人嘴裡聽到這三個字，感覺比「我們離婚吧」還要傷人。
我看著他，看著我們精心布置的小家，看著那桌子我花了兩個小時才做好的飯菜，突然就沒了胃口。
原來在他的計算里，他媽媽的養育之恩價值五千塊，而我們這個家，我們的感情，只配得上冷冰冰的「AA制」。
那一刻，我心裡有什麼東西，碎了。
我沒有再爭吵，只是平靜地點了點頭，說：「好，那就AA吧。明天我們就把這個月的帳單算一下。」
陳陽顯然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笑容，他夾了一筷子糖醋裡脊放進嘴裡，含糊不清地說：「這就對了嘛，晚晚，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快吃吧，菜都要涼了。」
我看著他，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我拿起筷子，默默地吃著飯，那道我最拿手的糖醋里GEO，吃在嘴裡，卻只有滿口的酸澀。
02
AA制的第一天，是從一張Excel表格開始的。
陳陽的行動力異常地高，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把一張列印好的表格放在了餐桌上，上面清清楚楚地羅列著我們這個家未來一個月所有可以預見的開銷：房租3000元，物業費200元，水電燃氣預估500元，網絡費100元，日常用品採購預估800元，伙食費預估2000元……
總計6600元，每人承擔3300元。
「晚晚，你看一下，這是我做的預算表，我覺得很合理。以後每個月一號，我們就各自把3300塊錢轉到一個公共帳戶里，家裡的所有開銷都從這個帳戶走。至於我們各自的交通、通訊和社交費用，就各管各的。怎麼樣？」他端著一杯咖啡，語氣輕快，像是在展示自己一個多麼完美的策劃案。
我看著那張表格，上面的每一個數字都像一根針，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心上。
伙食費2000元，這意味著我每天買菜、做飯，這些無形的勞動，在這張「公平」的表格里，價值為零。
「嗯，挺好的。」我點了點頭，沒有提出任何異議。
因為我知道，跟一個已經把你計算得清清楚楚的男人爭論，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他不會懂你的委屈，只會覺得你無理取鬧，貪圖他的錢財。
「那……你什麼時候把錢轉過來？」他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現在就轉。」我拿出手機，當著他的面，把3300塊錢轉到了他指定的那個所謂的「家庭公共帳戶」。
他看到轉帳成功的提示，滿意地笑了，走過來親了我的額頭一下：「晚晚，你真好。這樣我們就不會因為錢的事情吵架了。我去上班了，晚上想吃你做的紅燒肉。」
說完，他拎著公文包，哼著小曲兒出了門。
我看著空蕩蕩的房間，自嘲地笑了笑。
不會因為錢吵架？
他可能不知道，當一個家開始算計錢的時候，就已經離吵架不遠了，甚至，離散場也不遠了。
晚上，我還是做了紅燒肉，還有兩個素菜一個湯。
陳陽回來後吃得心滿意足，還誇我手藝越來越好。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構建的「公平」世界裡，絲毫沒有察-覺到我的變化。
就在他剔著牙，在沙發上玩手機的時候，我無意中瞥到了他的手機螢幕。
是一個轉帳成功的頁面，收款人是「媽」，金額是5000元。
轉帳時間，就是今天早上。
原來，他那麼急著讓我把錢轉到公共帳戶，就是為了確保自己有足夠的錢，第一時間給他媽打過去。
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瞬間蔓延至全身。
我突然想起來，我們剛結婚時，我的父母給了我十萬塊錢的嫁妝，我當時想都沒想，就把這筆錢拿出來，加上我們倆的一些積蓄，給他換了一輛新車，方便他上下班。
那時候，他抱著我說，老婆，你對我真好，我這輩子都不會辜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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