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風，帶著點燥意。
吹得窗台上的仙人掌，都蔫噠噠的。
張桂蘭正擇著菠菜，防盜門「哐當」一聲被撞開。
不用看，她也知道是女兒李娟。
這丫頭，打小就沒個輕手輕腳的習慣，嫁人前更甚。
「媽，我跟王浩來了！」
李娟的聲音像掛在房檐的銅鈴，吵得張桂蘭太陽穴突突跳。
緊跟著，一個西裝革履的身影走了進來，是女婿王浩。
他手裡拎著個紙袋子，隨手扔在茶几上，沒說話，先掏出手機刷了起來。
「浩子，坐啊，媽給你們倒水。」
張桂蘭擦了擦手，臉上堆起笑，心裡卻有點發沉。
這兩人最近三天兩頭上門，准沒好事。
果不其然，水還沒倒好，李娟就拽著她的胳膊往沙發上坐。
「媽，跟你說個正事。」
李娟眼神閃爍，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王浩這才放下手機，清了清嗓子：「媽，我和娟娟婚期定在下個月了，彩禮我們家出了十八萬八，這在咱們市不算低了。」
張桂蘭點點頭，十八萬八確實不少，她知道王家條件一般，這筆錢是湊出來的。
「但是呢，」王浩話鋒一轉，「買房首付花了六十萬，我爸媽掏空了積蓄，還借了點。現在裝修還差十萬，家電也沒買。」
張桂蘭端著水杯的手緊了緊，等著他往下說。
「娟娟跟我商量了，」王浩看向李娟，示意她開口，「她說你這老房子，地段不錯，大概能賣一百二十萬。」
李娟立刻接話：「對媽！你看啊，這房子你一個人住也浪費，賣了之後，你搬去跟我們一起住，多好！」
張桂蘭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底。
這房子，是她和過世的丈夫李光耀一手攢錢買的。
當年光耀在工地摔斷了腿，落下殘疾，硬是拖著病體開了個小賣部，才一點點湊夠了首付。
房產證上，寫著她和光耀的名字，是她後半輩子的依靠。
「賣了房，我住哪兒？」張桂蘭的聲音有點發顫。
「跟我們住啊！」李娟立刻說，「我們買的是三室一廳，專門給你留了一間朝南的臥室，採光好！」
王浩補充道：「是啊媽，一家人住一起熱鬧。而且賣了房之後，你拿三十萬當陪嫁，剩下的九十萬，你自己存著養老，多安心。」
三十萬陪嫁？
張桂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原本打算陪嫁十萬，加上給女兒準備的金鐲子、金項鍊，也算體面。
現在倒好，女兒女婿直接要她賣掉養老房，拿出三十萬當陪嫁。
「不行。」張桂蘭想都沒想就拒絕，「這房子不能賣，是我和你爸的念想。」
李娟的臉瞬間就拉了下來：「媽！什麼念想不念想的？人都沒了，房子能當飯吃嗎？」
「娟娟！」張桂蘭皺起眉，「怎麼跟你媽說話呢？這房子對我意義不一樣。」
王浩的臉色也不好看了：「媽，話別說這麼難聽。我們也是為了你好，你一個老人住這老房子，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誰知道？跟我們住，我們能照顧你。」
「我自己能照顧自己。」張桂蘭站起身，「陪嫁我會準備，但房子絕對不賣。」
「張桂蘭！」李娟突然拔高了聲音，「你是不是不想我嫁得好？王浩家都出了十八萬八彩禮了，你連套房子都捨不得？」
張桂蘭看著女兒猙獰的臉，心裡像被針扎一樣疼。
她想起光耀走的時候，李娟才十二歲，抱著她的腿哭著說「媽我以後養你」。
為了這句話，她起早貪黑，擺地攤、做保姆，硬是把李娟供上了大學。
可現在，女兒長大了，卻要搶她的養老房。
「彩禮是王家的心意，陪嫁我也會按規矩來，但房子不能動。」張桂蘭的態度很堅決。
王浩冷笑一聲：「媽，你這就有點自私了。娟娟是你唯一的女兒，她的幸福不比你的老房子重要？」
「我的幸福就不重要了？」張桂蘭反問，「這房子是我最後的保障，賣了它，我萬一病了、老了，怎麼辦？」
「有我們啊！」李娟拍著胸脯，「我和王浩會養你的！你怎麼這麼不信我們？」
張桂蘭沒說話。
她想起上次她感冒發燒，給李娟打電話，李娟說在陪王浩看電影，讓她自己吃點藥。
這樣的女兒，這樣的女婿，能靠得住嗎？
「反正房子我不賣。」張桂蘭轉身往廚房走，「你們要是來商量這個，那就別說了。」
「張桂蘭你別給臉不要臉！」李娟追上來，堵在廚房門口，「今天這房子你賣也得賣，不賣也得賣！」
王浩也走了過來，雙手插兜：「媽，我醜話說在前面，要是陪嫁不到三十萬，這婚沒法結。我們王家丟不起這個人。」
「結不結是你們的事。」張桂蘭冷冷地說，「但我的房子，我說了算。」
李娟氣得眼睛都紅了，抬手就要推張桂蘭。
張桂蘭下意識地躲開，李娟沒收住力，摔在了地上。
「哎呀！」李娟尖叫起來，「媽你推我！王浩你看，她推我！」
王浩立刻衝過來，扶起李娟，惡狠狠地瞪著張桂蘭：「你怎麼回事？娟娟懷著孕呢！要是出了意外，你擔得起責任嗎？」
懷孕了？
張桂蘭愣了一下。
她怎麼不知道女兒懷孕了？
李娟捂著肚子，哭哭啼啼地說：「媽，我本來想給你個驚喜的，沒想到你這麼對我……我和孩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這輩子都別想安心！」
張桂蘭的心軟了。
不管怎麼說，那是她的外孫。
「你真懷孕了？多久了？」她急忙問，伸手想去扶李娟。
「別碰我！」李娟甩開她的手，「你要是真關心我和孩子，就把房子賣了！不然我們娘倆都沒好日子過！」
王浩在一旁幫腔：「媽，娟娟現在懷了我們王家的種，可是金貴得很。你這老房子，就算是給外孫的見面禮了，不過分吧？」
張桂蘭看著女兒哭紅的眼睛，又看了看王浩理所當然的樣子，心裡五味雜陳。
她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開口：「我考慮考慮。」
「考慮什麼啊？」李娟立刻追問，「這還有什麼好考慮的？明天我就聯繫中介！」
「不行，我得想想。」張桂蘭擺了擺手，「你們先回去吧，讓我靜一靜。」
王浩還想說什麼，被李娟拉了一下。
李娟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先別逼太緊。
「行，媽，你好好想想。」李娟站起身，「但你別想著拖延，婚期就快到了，我們沒時間等。」
兩人走後，張桂蘭癱坐在椅子上，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
她從抽屜里拿出一本相冊，翻開第一頁，是她和李光耀的結婚照。
照片上的光耀，笑容憨厚，眼神溫柔。
「光耀啊，你說我該怎麼辦？」她撫摸著照片，聲音哽咽，「女兒要賣我們的房子，我……我捨不得啊。」
回憶像潮水一樣湧來。
二十年前，李光耀在工地幹活，從腳手架上摔了下來，腿斷了。
包工頭跑了，只給了幾千塊醫藥費。
光耀躺在床上，看著嗷嗷待哺的女兒，一夜白頭。
「桂蘭，我對不起你。」他拉著張桂蘭的手，「讓你跟著我受苦了。」
張桂蘭當時咬著牙說：「沒事，有我呢，我們一起扛。」
為了給光耀治病，為了養女兒，張桂蘭白天在餐館洗碗，晚上擺地攤賣襪子。
光耀腿腳不方便，就坐在輪椅上，幫她看攤子。
夏天，地攤旁的風扇吹著熱風，兩人汗流浹背。
冬天，寒風刺骨，光耀的腿凍得發紫，卻還是堅持幫她收攤。
就這樣，兩人硬生生攢了五年，才湊夠了首付，買了這套五十平米的老房子。
搬進新家的那天，光耀抱著女兒，在客廳里轉了三圈，笑得像個孩子。
「桂蘭，我們有家了！以後再也不用租房子了！」
可幸福的日子沒過多久，光耀就因為併發症去世了。
臨終前，他拉著張桂蘭的手，再三叮囑：「桂蘭，這房子你一定要守住，它是你和娟娟的保障，千萬別賣。」
張桂蘭當時哭著答應了，她怎麼能忘？
可現在，女兒卻逼著她賣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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