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家兒子考上了重點大學,她高興地在五星級酒店擺宴請客。
開席前,她特意走到我身邊,拍著我的肩膀說:「今天特地給你點了你最愛吃的清蒸石斑魚和澳洲大龍蝦,一定要多吃點!」
我看著她真誠的笑臉,心裡卻一片冰冷。
我以公司有緊急會議為由,提前離場。
果不其然,當晚我媽的電話就被打爆了,小姨在電話里哭訴,說我就是看不起她,故意掃她的興。

手機在桌上瘋狂震動,螢幕亮起又熄滅,嗡嗡的聲響像是死神的催命符,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
來電顯示是「媽」。
我盯著那兩個字,沒有立刻接起。
我知道電話那頭等待我的是什麼。
無非是小姨王秀芳添油加醋的哭訴,以及我媽不分青紅皂白的責難。
這是二十多年來,我們母女間早已固化的相處模式。
最終,我還是劃開了接聽鍵。
「林晚!你現在是越來越不懂事了!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媽?還有沒有長輩?」
熟悉的咆哮聲從聽筒里炸開,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
我把手機拿遠了一些,等她第一波怒火噴射完畢。
「你怎麼不說話?啞巴了?你知不知道你小姨為你這頓飯花了多少心思?你在親戚面前這麼甩臉子給她看,你讓她以後怎麼做人?我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我媽的聲音帶著哭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個受害者,是她,不是險些被投毒的我。
我閉上眼,喉嚨里泛起一陣生理性的噁心。
「我海鮮過敏,嚴重過敏。」
「吃了會要命。」
電話那頭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粗重的呼吸聲。
可我終究是高估了她。
幾秒鐘的沉默後,是更加尖銳的質問。
「過敏?過敏你怎麼不早說?你小姨又不是故意的!她也是一片好心!你當場說一句不就行了,非要一聲不吭地走人,搞得大家那麼難堪!」
好心?
我的胸口像是被一塊巨石死死壓住,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記憶的閥門被瞬間沖開,渾濁的、帶著腐爛腥臭的往事爭先恐後地湧入腦海。
那年我六歲,也是一場家庭聚會。
小姨端著一盤紅彤彤的大蝦,熱情地往我碗里夾。
「晚晚,嘗嘗這個,可好吃了。」
我媽在一旁笑著說:「這孩子挑食,不愛吃海鮮。」
小姨撇了撇嘴,臉上堆砌的笑容垮了下來,語氣也變得刻薄。
「城裡來的就是嬌氣,哪有小孩不吃蝦的?裝模作樣!」
她一邊說著,一邊硬是把蝦塞進了我嘴裡。
那股陌生的腥味瞬間引爆了我身體里的警報。
喉嚨像是被無數根看不見的針扎刺,迅速腫脹起來,堵住了我的呼吸。
我抓著脖子,臉漲得通紅髮紫,發不出一點聲音。
世界在我眼前天旋地轉,最後陷入一片黑暗。
醒來時,我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鼻子裡插著氧氣管。
我媽紅著眼圈守在床邊,而小姨,就站在不遠處。
她看見我醒來,沒有絲毫歉意,反而涼涼地開口。
「我就說她是裝的,你看,這不就好了?一點小事就送醫院,浪費錢。」
從那以後,「挑食、嬌氣、不給面子」,就成了我撕不掉的標籤。
而每一次家庭聚餐,小姨都會「好心」地為我準備海鮮。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電話里,我媽疲憊地嘆了口氣,打斷了我的回憶。
「你小姨就是那樣的人,刀子嘴豆腐心,她心裡是疼你的。」
疼我?
用差點要了我命的方式來疼我嗎?
我看著鏡子裡那個臉色蒼白的自己,脖頸處因為情緒激動,已經隱隱浮現出幾片淡紅色的疹子。
那是身體最誠實的記憶。
「明天,你買點水果,去小姨家給她道個歉,這事就算過去了。」
我媽用一種施捨般的、不容置喙的語氣下達了命令。
「我不去。」
我清晰地吐出三個字。
「你說什麼?」
「我說,我不去道歉。」
我一字一頓,重複了一遍。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氣急敗壞的怒吼,隨後是忙音。
世界終於清靜了。
我拉開抽屜,從最底層翻出一個陳舊的牛皮紙袋。
裡面裝著我歷年來所有的病歷和診斷證明。
「海鮮、堅果類重度過敏,易引發喉頭水腫、過敏性休克……」
白紙黑字,清晰明確。
我拿出手機,對著那張記錄著六歲時急診搶救的病歷單,按下了快門。
「咔嚓」一聲,像是在為我過去二十年的忍讓,釘上最後一顆棺材釘。
就在這時,沉寂已久的親戚群彈出了新消息。
是小姨發的九宮格照片,全是今天升學宴上的菜肴特寫,澳洲大龍蝦和清蒸石斑魚被放在最顯眼的位置。
配文是:「佳肴滿桌,可惜有些人沒口福,天生富貴命,吃不了這些好東西。」
底下立刻有幾個親戚附和。
三姑:「秀芳你就是太大方了,現在的人啊,越來越不懂得感恩。」
四舅:「就是,一點小事就甩臉子,現在的年輕人,太自我了。」
我看著那些熟悉的頭像,說著最誅心的話,手指一點點收緊,手機外殼被我攥得咯吱作響。
我沒有回覆,只是默默地將那張病歷照片,存進了手機相冊。
王秀芳,王秀英。
你們欠我的,從今晚開始,我會一筆一筆,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第二天清晨,太陽還沒完全升起,急促的敲門聲就將我從淺眠中驚醒。
我不用透過貓眼看,也知道門外站著的是誰。
除了我媽王秀英,沒人會用這種蠻不講理的方式砸我的門。
我打開門,一股食物的香氣撲面而來。
王秀英提著一個保溫桶,臉上掛著刻意營造的慈母笑容。
「晚晚,還沒吃早飯吧?媽給你熬了你最愛喝的小米粥。」
她徑直走進我的出租屋,熟門熟路地將粥倒進碗里,嘴裡卻一刻不停。
「你小姨昨天晚上哭了一宿,眼睛都腫了。她就是個直腸子,心裡沒惡意的。她也是心疼你,覺得你平時在外面吃不好,才特意點了那麼貴的菜。」
她一邊說,一邊打量著我這間小小的出租屋,眉頭不自覺地皺起。
「你表弟多爭氣啊,考上了重點大學,以後前途無量。咱們家能出這麼一個大學生,多不容易。你作為姐姐,也該為他高興,怎麼能……」
「媽。」
我打斷了她喋喋不休的說教。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有些錯愕地看著我。
我從臥室里拿出昨晚拍好的照片,遞到她面前。
那張陳舊泛黃的病歷單上,「過敏性休克」幾個字觸目驚心。
「你還記得這個嗎?」
王秀英的眼神觸及照片,明顯地閃躲了一下,臉上的笑容變得僵硬。
「這……這不都小時候的事了嘛,哪有那麼嚴重。人長大了,體質也會變的。」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透著一股心虛。
「是嗎?」
我逼近一步,目光死死地鎖住她的眼睛。
「那如果我昨天沒有走,現在是不是就躺在醫院的急診室里,讓你和她再看一次我『裝嬌氣』的樣子?」
我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錐子,狠狠刺向她偽裝的慈愛。
王秀英被我問住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終於,她使出了自己的殺手鐧——打感情牌。
她眼圈一紅,淚水說來就來。
「晚晚,你怎麼能這麼跟媽媽說話?你知道媽夾在中間有多為難嗎?一邊是妹妹,一邊是女兒,我能怎麼辦?你就不能體諒體諒我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