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開始哭訴,說自己命苦,說我不知好歹。
熟悉的台詞,熟悉的劇本。
我看著她聲淚俱下的表演,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
窒息感鋪天蓋地而來。
為了所謂的家庭和睦,為了她那點可憐的面子,她可以一次又一次地犧牲我。
我的命,在她的世界裡,從來不是第一順位。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情緒。
「好。」
我說。
王秀英的哭聲一頓,抬頭看我。
「我來處理這件事。」
她立刻破涕為笑,仿佛剛才那個委屈的人不是她。
「這就對了嘛,這才我的乖女兒。快,趁熱把粥喝了,然後我們一起去你小姨家。」
我沒有動。
「你先回去吧,我換件衣服,自己過去。」
王秀英不疑有他,滿意地離開了。
我端起那碗尚有餘溫的小米粥,毫不猶豫地倒進了馬桶。
然後,我回到房間,拿起了手機。
我沒有去小姨家。
我打開了那個沉寂了一晚上的親戚群。
將那張急診病歷的照片,連同昨天五星級酒店的菜單截圖,一起發了上去。
隨後,我配上了一段文字。
「謝謝小姨王秀芳女士,特意為我點的『奪命大餐』。」
「從小對海鮮嚴重過敏,有病歷為證,實在吃不了這麼貴重的東西,福薄,無福消受。」
我特意圈出了菜單上那幾道昂貴的海鮮菜品。
石斑魚,澳洲大龍蝦。
每一道,都足以讓我進一次 ICU。
發送。
我看著手機螢幕,那個幾十人的親戚群,在我的信息發出去之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群里的寂靜只維持了不到五分鐘。
我的手機再次瘋狂地尖叫起來,這一次,是小姨王秀芳。
我沒有接,直接按了靜音。
緊接著,我媽的電話就鍥而不捨地打了進來。
我任由它響著,直到它自動掛斷。
幾秒後,一條語音信息彈了出來。
我點開,王秀芳那夾雜著怒火與尖叫的聲音瞬間炸響。
「王秀英!你看看你養的好女兒!她這是要逼死我!她把那些東西發到群里,是想讓所有人都看我笑話嗎?我好心好意請她吃飯,她就這麼回報我?你現在立刻讓她滾過來給我道歉!否則,我跟你沒完!」
語音的背景音里,還能聽到東西被砸碎的聲音。
我媽的微信消息緊隨其後。
「林晚!你到底想幹什麼?你非要把事情鬧得這麼大,讓我們全家都跟你一起丟人嗎?你小姨都快被你氣出心臟病了!你現在、立刻、馬上把群里的東西刪了,然後去道歉!」
我看著螢幕上的字,只覺得可笑。
她的面子,王秀芳的面子,似乎永遠比我的命重要。
我一字一句地回復她。
「是我的命重要,還是她的面子重要?」
消息發出去,對面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幾分鐘後,她回復了一段語音,點開,是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哭聲。
「我怎麼就這麼命苦啊……養了你這麼個討債鬼……」
我麻木地關掉了對話框。
就在這時,一個新的聊天窗口彈了出來。
是我的表弟,王浩。
那個剛剛考上重點大學,被全家捧在手心的天之驕子。
他的頭像,是升學宴上意氣風發的單人照。
「林晚,你也太小題大做了一點吧?不就是一點海鮮嗎?至於讓你這麼上綱上線,在親戚群里鬧得我媽下不來台?」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輕蔑與不屑。
「我媽也是好心,你這麼做,是不是有點太傷人了?我考上大學,大家高高興興吃頓飯,你非要掃興。」
「還是說,你就是嫉妒我考上了重點大學,所以故意找茬?」
嫉妒他?
我被他這扭曲荒謬的邏輯氣得笑出了聲。
我無法想像,是怎樣的家庭教育,能培養出如此自私又惡毒的成年巨嬰。
他和他媽,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都認為全世界都該圍著他們轉,任何不順他們心意的行為,都是別人的錯。
我敲擊著螢幕,每一個字都帶著冰冷的嘲諷。
「等你什麼時候因為別人所謂的『好心』,被送進急診室搶救一次,你再來我面前大放厥厥詞,教育我什麼叫『至於嗎』。」
「在那之前,閉上你的嘴。」
發完,我沒有給他回復的機會。
我將我和王浩的聊天記錄截了圖。
但我沒有發到那個已經烏煙瘴氣的親戚群。
我從聯繫人列表里,找到了幾個平時還算明事理,跟小姨家沒什麼利益糾葛的長輩,將截圖分別發給了他們。
我不需要他們為我主持公道。
我只需要讓他們看清楚,這一家人的真實嘴臉。
做完這一切,親戚群里,小姨的@和叫罵已經刷了屏。
她發出了最後通牒。
「林晚,我給你一個小時時間,立刻滾到我家來,當著所有人的面給我跪下道歉!否則,我們兩家以後就斷絕關係!我王秀芳就當沒你這個外甥女!」
我看著那條信息,只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
這不就是我想要的嗎?
我認真地,鄭重地,在輸入框里打下了一個字。
「好。」
發送。
然後,我按下了那個「刪除並退出」的按鈕。
世界,徹底安靜了。
事情的發展,果然沒有超出我的預料。
在我那個石破天驚的「好」字之後,外婆親自打了電話過來。
她的聲音蒼老而威嚴,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晚晚,晚上到你小姨家來一趟,一家人哪有隔夜仇,把話說開了就好了。」
我知道,這所謂的「調解」,不過是一場早已為我設好的鴻門宴。
地點定在小姨家,就已經說明了外婆的立場。
我沒有拒絕。
有些仗,躲是躲不掉的。
晚上七點,我準時按響了小姨家的門鈴。
開門的是我媽王秀英,她看到我,眼神複雜,想說什麼,最終只是嘆了口氣,讓我進去。
客廳里坐滿了人。
外婆坐在主位上,臉色嚴肅。
小姨王秀芳坐在她旁邊,眼睛紅腫,一副受盡了天大委屈的模樣。
小姨夫和表弟王浩坐在另一側,表情不善。
三姑六婆,但凡跟王家沾點邊的親戚,都到齊了。
他們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好一場三堂會審。
我一進門,王秀芳的哭聲就恰到好處地響了起來。
「媽,你看看她,她就是來看我笑話的!我一片好心請她吃飯,她倒好,在群里那麼敗壞我的名聲!我這輩子沒受過這種委屈啊!」
她捶胸頓足,演得情真意切。
外婆重重地用拐杖敲了敲地板,渾濁的眼睛看向我。
「晚晚,你小姨終歸是長輩,不管她有什麼不對,你用那種方式讓她下不來台,就是你的不對。給她道個歉,這事就算了了。」
又是這種和稀泥的論調。
我看著這一屋子,扮演著法官、陪審團和原告的「親人們」,忽然覺得無比荒謬。
我沒有立刻說話。
我只是從口袋裡拿出手機,默默地按下了錄音鍵,然後將它放在了沙發扶手上,攝像頭和收音孔正對著客廳中央。
然後,我抬起頭,目光平靜地掃過每一個人。
「道歉?可以。但在道歉之前,我想先把一些事情說清楚。」
我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
「從小到大,因為海鮮過敏,我被送進醫院急診室三次,每一次,都和王秀芳女士的『好心』有關。」
「六歲,她親手把蝦塞進我嘴裡,說我裝嬌氣。」
「十歲,她在我生日蛋糕里撒了杏仁碎,我過敏,她說我嘴刁。」
「十五歲,她在全家聚餐的餃子餡里偷偷拌了蝦滑,說是給我『補身體』,那一次,我差點因為喉頭水腫窒息而死。」
我每說一件,王秀芳的臉色就白一分。
當我說到餃子事件時,她的臉已經毫無血色。
「你……你胡說八道!我什麼時候做過這種事?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為了記恨我,連這種謊話都編得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