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回到家，第一次發現王靜沒有鎖上臥室的門。
她坐在床邊，背對著我，肩膀一抽一抽的。
桌上的手機開著免提，王偉的咆哮聲從裡面傳出來，清晰地迴蕩在安靜的房間裡。
「王靜！你他媽到底是不是我親妹妹！」
「你老公都要把我往死里逼了，你就在旁邊看著？」
「我真是白養你這麼多年了！你這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廢物！」
「我讓你看好你老公這條狗，你都看不住！你還能幹點什麼！」
「我告訴你，房子要是沒了，我第一個就讓你不好過！」
我看到她的背影，從微微的抽動，變成了劇烈的顫抖。
她大概從未想過，自己從小崇拜到大的哥哥，會用這樣惡毒的詞語來形容她。
她也從未想過，在她哥哥眼裡，她的丈夫，只是他的一條「走狗」。
而她，是那個負責看狗的人。
就在這時，我們的兒子林樂揉著眼睛，從他自己的小房間裡走了出來。
他大概是被爭吵聲吵醒了。
他走到王靜身邊，拉了拉她的衣角，怯生生地問：
「媽媽，你在哭嗎？」
王靜沒有回答，只是捂住了嘴，不讓自己哭出聲。
林樂聽到了手機里王偉傳來的咆哮，他仰起小臉，用他最天真的聲音問：
「媽媽，舅舅為什麼要罵你？」
「舅舅為什麼說爸爸是……是狗？」
這個問題，像一道晴天霹靂，狠狠地劈在了王靜的心上。
她猛地回過頭，我看到她滿臉淚水，眼神里充滿了震驚、痛苦和難以置信。
這些年，她為她哥哥建立起來的親情濾鏡，在這一刻，被她兒子的一個問題，徹底擊碎了。
她終於明白了。
在她哥哥眼裡，她不是妹妹。
她和她的丈夫，她的家庭，她的人生，都只是他用來吸血的工具。
她所以為的親情，不過是她自己一廂情願的幻想。
電話那頭，王偉還在不知死活地咒罵著。
王靜顫抖著手，拿起了手機。
她沒有掛斷。
她只是打開了錄音功能。
然後，她看著我，嘴唇翕動，無聲地說了三個字。
「對不起。」
那一刻，我知道，她醒了。
以一種最慘烈，也最徹底的方式。
王靜的醒悟，成了壓垮王偉的最後一根稻草。
第二天，她主動約了王偉見面。
我沒有去，這是她必須自己面對的戰鬥。
我不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麼。
我只知道，那天下午，王靜給我發了一條信息。
「他同意了。」
三天後，在律師的見證下，王偉面如死灰地在房產轉讓協議上，簽下了他的名字。
他全程一言不發，眼神怨毒地盯著我，仿佛我是他的殺父仇人。
我直接無視了他。
拿到新的房產證的那一刻，我心中的一塊巨石，終於落了地。
我沒有片刻耽擱，直接開車去了我爸媽住的老房子。
我把那本紅色的證書，交到了我媽的手裡。
「媽，爸，這是我給你們買的新房。」
「雖然是二手的，但有電梯，有暖氣，以後你們再也不用爬樓了。」
我媽捧著房產證，手都在抖。
她看著上面的地址和我的名字，眼圈一下子就紅了。
我看著他們欣慰又激動的樣子，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這些年，我對他們虧欠太多了。
現在，我終於可以彌補一點點了。
王偉的下場，不出我的所料。
失去了那套唯一的房產，他等於失去了最後的資產。
他那家本就經營不善的皮包公司，很快就因為資金鍊斷裂而倒閉。
他不僅沒能成為員工眼中的「大老闆」，反而欠了一屁股外債。
以前那些圍著他轉的狐朋狗友，瞬間作鳥獸散。
他從一個虛假的雲端，重重地摔回了泥地里。
聽說，岳母因為兒子的事情，氣得大病了一場。
他們打電話來，想讓我們再出錢。
我沒有接。
王靜接了電話，我只聽到她平靜地對那邊說：
「媽，我們每個月會按時給你們打贍養費，這是我們做子女的義務。」
「但其他的錢，一分都沒有了。」
「哥已經是成年人了，他的人生，該他自己負責了。」
說完，她就掛了電話，然後拉黑了岳母和王偉的所有聯繫方式。
那一刻，我看到她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平靜和釋然。
她終於掙脫了那個捆綁她三十年的枷鎖。
而我，也終於從那段被吸食血肉的噩夢中，解脫了出來。
風暴過後，我的家恢復了久違的平靜。
但有些東西，到底是不一樣了。
王靜像是變了一個人。
她不再每天抱著手機和她娘家的人聊天，不再對我耳提面命地說她哥又有什麼「宏偉計劃」。
她開始學著做飯，雖然一開始總是手忙腳亂，不是鹽放多了就是菜炒糊了。
她開始關心我爸媽的身體，主動給他們買保健品，周末陪他們去公園散步。
她會在我加班晚歸的時候，給我留一盞燈，和一碗溫熱的湯。
一天晚上，我處理完工作，回到臥室。
她還沒睡，坐在床邊等我。
「林濤，」她輕聲叫我，「對不起。」
她抬起頭，眼睛裡帶著深深的愧疚。
「以前，是我太糊塗了。」
「我總覺得，我哥是我最親的人，我必須無條件地幫他。」
「我從來沒有想過你的感受，沒有想過這個家。」
「我把你的付出當成理所當然，把他的索取也當成理所當然。」
「直到……直到我聽到他對我的那些評價，我才明白，我錯得有多離譜。」
我看著她，心裡五味雜陳。
說完全不介意，是假的。
那些被傷害的日日夜夜，那些屈辱和憤怒，都真實地發生過。
但我看著她現在的樣子，看著她努力想要彌補的樣子，看著旁邊房間裡熟睡的兒子。
我還能怎麼樣呢？
維繫一個家，從來都不容易。
我伸出手，輕輕擦掉她臉上的淚水。
「過去了。」
我只說了這兩個字。
原諒，或許很難。
但生活，總要繼續。
年終獎剩下的二十多萬，我沒有存起來。
我訂了去三亞的機票和酒店。
我帶著王靜，兒子，還有我的父母，一起去那個溫暖的海島，度過了一個真正的假期。
在柔軟的沙灘上，我爸媽牽著手散步，臉上的笑容是那麼燦爛。
我兒子在海邊快樂地奔跑，追逐著浪花，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王靜坐在我身邊，我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她忽然把頭靠在了我的肩膀上。
「林濤，」她輕聲說，「謝謝你。」
我轉過頭，看著她。
陽光下，她的側臉顯得很柔和。
我握住了她的手。
我們的生活，在經歷了一場巨大的風暴後，終於迎來了真正的陽光。
我知道，未來的路還很長。
但這一次，我們是真正站在一起的。
為了我們自己這個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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