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當他們的視線越過李浩,看到客廳里坐著的我爸媽,以及正在陽台曬太陽的外公外婆時,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
客廳里,我媽正在削蘋果,我爸在看報紙。
聽到動靜,他們都禮貌性地站了起來。
「親家,親家母,你們來了。」我爸客氣地打招呼。
張桂芬的眼神像探照燈一樣在屋裡掃了一圈,最後落在我身上,充滿了審視和不滿。
「哎喲,這……這是怎麼回事啊?怎麼這麼多人?」她的聲音尖尖的,有些刺耳。
李浩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尷尬地介紹:「媽,這是林舒的爸媽,還有外公外婆。他們……他們也過來住幾天。」
「住幾天?」張桂芬的調門又高了八度,「這麼個小房子,怎麼住得下這麼多人?亂得跟個菜市場一樣!」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屋裡所有人都聽見。
我爸媽的臉色有些不好看。
我站起身,臉上掛著標準的微笑,走上前接過她手裡的東西。
「媽,您和我爸一路辛苦了。快進來坐。」
我熱情地招呼他們,仿佛完全沒聽出她話里的不滿。
「家裡人多才熱鬧嘛。您看,我特意把最好的主臥給我外公外婆住了,他們年紀大了,需要好好休息。」
我這句話,像一根針,精準地刺破了張桂芬偽裝的客氣。
她的臉立刻沉了下來。
「主臥?那我們住哪?」
「給您和爸也準備了房間。」我指了指那間被砸掉牆的衣帽間,「就是這間,雖然小了點,但是朝南,光線好。」
張桂芬探頭往裡看了一眼,那房間小得只放得下一張床和一個小柜子,牆壁還是光禿禿的水泥,散發著一股沒幹透的潮氣。
她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晚飯時間,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七個大人,一張小小的餐桌,擠得滿滿當當。
我媽做了幾樣清淡的小菜,照顧外公外婆的口味。
張桂芬只吃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
「親家母啊,不是我說你,這菜做得也太淡了,一點味道都沒有。我們家李浩從小就口味重,吃不慣這個。」
我媽的笑容有些勉強:「孩子們工作忙,吃得清淡點對身體好。」
「好什麼好,沒力氣怎麼上班掙錢?」張桂芬撇撇嘴,開始明里暗裡地指責我,「林舒啊,你也太不懂事了。我們來之前,你怎麼也不跟李浩商量一下,就把你娘家人全都叫來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們家李浩入贅了呢。」
這話一出,桌上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
我爸的臉色已經沉了下來。
我正要開口,我媽卻按住了我的手,她對我搖了搖頭,然後笑著對張桂芬說:
「親家母,你這話就說錯了。這房子,是我們家舒舒婚前買的,寫的是她一個人的名字。談不上什麼入贅不入贅的。」
她頓了頓,拿起公筷給張桂芬夾了一筷子青菜。
「再說了,我們家舒舒也是一片孝心。她怕你們來了沒地方住,這不,把最好的房間讓給了年紀更大的外公外婆,這叫尊老。她怕你們來了吃不慣外面的飯菜,這不,讓我們過來給你們搭把手,做做飯,這叫賢惠。我們做父母的,看到女兒這麼懂事,心裡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會怪她?」
我媽一番話,說得綿里藏針,有理有據。
既點明了房子的歸屬權,又把我的行為定義為「孝順」,讓張桂芬啞口無言。
張桂芬的臉憋成了紫紅色,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狠狠地瞪了李浩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婦!
李浩埋著頭,一聲不敢吭。
我在桌子底下,悄悄地握住了我媽的手。
我知道,這場戰爭,才剛剛拉開序幕。
兩家人擠在一個不到九十平米的兩居室里,生活變成了一場災難。
清晨的交響曲,是從搶廁所開始的。
全家只有一個衛生間,七個大人,起床時間又驚人地一致。
每天早上六點半,衛生間的門外就排起了長隊。
李愛國人高馬大,總是第一個衝進去,然後點上一根煙,在裡面吞雲吐霧,一待就是半個多小時。
我外公有哮喘,聞不得煙味。
有一次,他實在憋不住,在李愛國出來後立刻沖了進去,結果被熏得咳嗽不止,差點背過氣去。
我爸氣得衝到李愛國面前理論。
「親家,你能不能考慮一下別人?老人家身體不好,你就在廁所里抽煙?」
李愛國眼皮一翻,滿不在乎地說:「我幾十年的老習慣了,改不了。廁所又不是你家的,我進去拉屎撒尿,抽根煙怎麼了?」
兩人為此大吵一架,最後還是我和李浩把他們拉開的。
客廳的電視遙控器,成了張桂芬和我外婆爭奪的焦點。
張桂芬鍾愛她的家庭倫理劇,每天看得涕泗橫流,大罵裡面的「小三」和「渣男」。
我外婆則喜歡聽她的戲曲廣播,咿咿呀呀的唱腔是她一生的慰藉。
兩個人誰也不讓誰,經常是我外婆剛調到戲曲頻道,張桂芬就一把搶過遙控器換回了電視劇。
「吵死了吵死了,跟哭喪一樣,聽著就晦氣!」張桂芬嚷嚷道。
外婆耳朵背,聽不清她在說什麼,只看到電視頻道被換了,又顫巍巍地去搶遙控器。
李浩夾在中間,焦頭爛額。
他不斷地跑來找我,壓低聲音,用一種命令的口吻說:
「林舒,你讓你外婆讓讓我媽行不行?她老人家年紀大了,就愛看個電視劇,你讓她看會兒怎麼了?」
我冷眼看著他:「我外婆年紀不大?她唯一的愛好就是聽聽戲,你媽就不能讓她聽一會兒?」
「我媽是長輩!」
「我外婆就不是長輩了?」我反唇相譏,「李浩,別跟我說什麼誰讓誰。這個家的所有東西,大家都有使用權。唯一的原則就是先來後到,誰也別想搞特權。」
李浩被我噎得說不出話,只能氣沖沖地回去繼續當他的「和事佬」。
而我,只是冷漠地看著。
看著他像個陀螺一樣,被兩邊的家人抽得團團轉。
看著他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不耐煩和暴躁越來越多。
這就是他想要的「孝順」嗎?
這就是他期望的「一家人」的生活嗎?
他砸掉我衣帽間的時候,有多理直氣壯,現在的他,就有多狼狽不堪。
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廚房,成了兩個母親沒有硝煙的戰場。
張桂芬徹底接管了廚房的統治權。
她嫌棄我媽做的菜「寡淡無味,像喂兔子」,非要自己掌勺。
於是,我們家的餐桌風格突變。
盤子裡永遠汪著一層厚厚的油,每一道菜都鹹得發苦,辣得燒心。
李浩和他爸吃得津津有味,還一個勁兒地夸「媽做的菜就是香」。
可我外公外婆有三高,醫生叮囑要低鹽低油飲食。
看著滿桌子的重油重鹽,兩位老人只能吃幾口白米飯,連菜都不敢夾。
我媽看在眼裡,疼在心裡。
第二天,她索性在飯點之前,單獨用小鍋給外公外婆做了清淡的病號飯。
清蒸的魚,水煮的青菜,還有一小碗小米粥。
這一幕,被剛從臥室里出來的張桂芬看到了。
她的臉瞬間拉了下來,像是誰欠了她幾百萬。
飯桌上,她把筷子重重地拍在桌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所有人都被她嚇了一跳。
「親家母,你這是什麼意思?」她斜著眼睛看著我媽,「一家人吃飯,你還單獨搞小灶?是嫌我做的飯菜不幹凈,還是覺得我們不配跟你們吃一鍋飯?」
一頂「搞分裂」的大帽子,就這麼扣了下來。
我媽被氣得臉色發白,端著碗的手都在發抖。
「我沒有那個意思,是爸媽他們身體不好,吃不了太鹹的東西……」
「身體不好?」張桂芬冷笑一聲,「我看就是嬌氣!我們農村人,天天吃鹹菜乾重活,身體好著呢!城裡人就是講究多,養出了一身富貴病!」
這話太難聽了,我爸當場就要發作。
我搶在他前面站了起來,端起外公面前的那盤水煮青菜,直接走到了張桂芬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