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眼前這個撒潑耍賴的女人,又看了看那個從始至終都躲在妻子身後,一聲不吭的弟弟,心中充滿了無盡的失望。
08
我終於抬起頭,目光如炬,直視著陳建軍。
我沒有怒吼,也沒有咆哮,聲音平靜得甚至有些冰冷:「建軍,你也是這麼想的嗎?也覺得我為你做的一切,都是天經地義的嗎?」陳建軍被我的目光看得渾身一顫,他下意識地避開了我的眼神,低著頭,不敢說話。
我的心,徹底涼了。
我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破碎的親情之上。
我站定在他面前,看著他懦弱的樣子,一字一句地說道:「爸媽去世的時候,你才十五歲。是我,把你從老家接到城裡,給你找學校,供你吃穿。我下崗後,在工地上扛水泥,一天干十六個小時,手上的皮磨掉了一層又一層,我沒跟你叫過一聲苦。秀蘭為了多賺幾塊錢,冬天裡賣早點,一雙手凍得像胡蘿蔔,她沒跟你抱怨過一句。我們陽陽,從小到大,穿的都是親戚家孩子剩下的舊衣服,他從來沒有因為這個,跟他那些穿著名牌的同學攀比過。我們這麼做,是為什麼?因為我們覺得,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該相互扶持。」我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傳到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宴會廳里鴉雀無聲,只有我沉重的聲音在迴響。
「十年前你結婚,你跟我說,女方要十萬彩禮,你拿不出來。我跑斷了腿,磨破了嘴,把父母留下的念想都賣了,才給你湊了五萬。我告訴你,這錢不用還。不是因為我大方,是因為我希望你,希望我們老陳家,能挺起腰杆做人,不被別人看扁。我以為,我的這份苦心,你能懂。」「可是我錯了。」我搖了搖頭,眼神里滿是痛心和失望,「這十年,你過上了好日子,換了大房子,開上了小汽車。可你回來看過我們幾次?除了有事求我幫忙,你什麼時候主動打過一個電話,問候一下你哥你嫂子?你兒子上重點小學,是我頂著烈日,去求我當年的老戰友,在人家門口站了整整一個下午,才辦成的。事後,你連一包煙都沒給我那老戰友送過。你覺得,這些,也是天經地義的嗎?」「今天,我兒子結婚。你隨了兩千塊錢。錢,不多,但它像一面鏡子,照出了你的心。原來在你心裡,我們這麼多年的付出,就值兩千塊。原來在你心裡,你哥我的情義,是如此的廉價。」
09

我的話像一把把尖刀,刺破了陳建軍最後一道心理防線。
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抱著頭,痛哭失聲。
「哥……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他泣不成聲,悔恨的淚水浸濕了酒店光潔的地板,「是我混蛋!是我不是人!我被錢蒙了心,忘了本了……哥,你打我吧,你罵我吧!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嫂子,更對不起爸媽……」王莉看到丈夫這個樣子,也慌了神。
她想去扶陳建軍,卻被他一把甩開。
「都是你!都是你這個貪得無厭的女人!」陳建軍猛地抬起頭,雙眼赤紅地瞪著王莉,歇斯底里地吼道,「這些年要不是你在我耳邊天天念叨,說我哥有錢,說他幫我是應該的,我怎麼會變成這樣?我讓你去取五千塊錢隨禮,你為什麼只取了兩千?剩下的三千呢?你是不是又拿去買你那些沒用的包了?你這個敗家娘們!」夫妻倆當著眾人的面,撕破了臉皮,互相指責起來。
這場鬧劇,已經讓陽陽的婚禮蒙上了陰影。
我疲憊地擺了擺手,對身邊的司儀說:「讓保安把他們請出去吧。」我不想再看下去了。
這場親情的審判,到此為止了。
陳建軍沒有反抗,他像一個被抽空了靈魂的木偶,任由保安架著他往外走。
走到門口時,他突然掙脫了保安,轉身朝我這邊,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沒有言語,但那份沉重的悔意,在場的人都感受到了。
王莉則像一隻斗敗的公雞,灰溜溜地跟著離開了。
一場風波,總算平息。
我走到兒子和兒媳面前,滿懷歉意地說:「陽陽,小雅,對不起。爸把你們的婚禮搞砸了。」陽陽搖了搖頭,握住我的手,堅定地說:「爸,您沒做錯。您今天,也給我上了一課。我為您感到驕傲。」兒媳小雅也眼含熱淚地點了點頭。
看著孩子們理解的眼神,我心裡五味雜陳。
親情,到底是什麼呢?
也許,它不是無條件的給予,也不是理所當然的索取,而是一場需要用真心去經營和維繫的,漫長修行。
10
婚禮在一段小插曲後,總算順利地進行完畢。
送走了所有的賓客,我們一家人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了家。
秀蘭沒有再提建軍的事,只是默默地幫我收拾著東西。
我知道,她心裡也不好受。
手心手背都是肉,哪個做嫂子的,願意看到兄弟反目成仇呢?
第二天下午,門鈴響了。
我打開門,看到陳建軍一個人站在門外,手裡拿著一個銀行卡信封,眼睛腫得像核桃,神情憔悴。
他看到我,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擠出一句話:「哥……」我把他讓了進來,給他倒了杯水。
他沒有坐,而是直接把那個信封遞到我面前,低著頭說:「哥,這裡面是五萬塊錢。我知道,這錢彌補不了我對你和嫂子的虧欠,但我……我必須還給你。昨天回去之後,我跟王莉大吵了一架,我已經決定了,跟她離婚。這些年,我活得太糊塗了。」我看著他,沒有去接那個信封。
我緩緩地說道:「建軍,我今天做這些,不是為了讓你把錢還給我,更不是為了讓你家破人-亡。我只是想讓你明白一個道理:親人之間,可以相互扶持,但不能沒有底線;可以不計回報,但不能不懂感恩。這錢,你拿回去,好好過你自己的日子。以後,怎麼做人,怎麼當一個弟弟,你自己掂量。」陳建軍抬起頭,淚流滿面地看著我,哽咽著說:「哥,我懂了,我真的懂了。以後,我一定好好做人,一定……一定還像小時候一樣,當你的好弟弟。」我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
血濃於水的親情,就像一根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的紐帶,無論曾經有過多少傷害和裂痕,似乎總能在悔悟的淚水中,找到一絲重新連接的可能。
我不知道我和建軍的兄弟情,還能不能回到從前,但至少,我讓他找回了丟失的良知。
這就夠了。
窗外,夕陽西下,金色的餘暉灑滿了整個客廳。
生活,終將歸於平靜,而人生的課堂,卻永遠沒有下課的時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