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誰都沒有說話。
周建國還在賭氣，板著一張臉。
最終，還是林悅打破了沉默。
她沒有提昨天吵架的事，也沒有指責任何人，而是拿出了一個文件夾，放到了周建國的面前。
「爸，」她的聲音很平靜，「我知道您心疼小靜，也看重親情。我們做晚輩的，都理解。但是，親情不能成為無理要求的擋箭牌。這是我今天下午抽空做的東西，您看看。」
周建國疑惑地打開文件夾。
裡面是一份列印得整整齊齊的文件，標題是：《家庭內部借款協議書》。
05
周建國戴上老花鏡，一字一句地讀了起來。
我也湊過去看，只見那份協議書寫得比外面公司的合同還要正規。
借款人：周靜，王強。
出借人：周浩，林悅。
借款金額：人民幣壹佰萬元整。
借款用途：用於王強弟弟王磊的留學費用。
借款期限：一年。
自XXXX年X月X日起，至XXXX年X月X日止。
還款方式：協議到期日，一次性本息結清。
利息：參照銀行同期商業貸款利率上浮20%計算。
違約責任：若借款人逾期未能還款，出借人有權向法院提起訴訟，並要求借款人承擔所有訴訟費、律師費、誤工費等相關費用。
此外，借款人需將其名下位於XX小區的房產作為抵押。
若無法按期還款，出借人有權處置該抵押房產。
協議的最後，還附上了一份詳細的還款計劃表，精確到每個月需要存下多少錢才能在一年後還清本息。
周建國看得目瞪口呆，他抬起頭，看著林悅，嘴巴張了張，半天沒說出話來。
林悅平靜地解釋道：「爸，我不是真的要讓小靜簽這份協議。我只是想讓您明白，一筆正規的、嚴肅的借款，應該是這個樣子的。它有明確的條款，有抵押，有違約責任。這才是對借貸雙方的尊重和保障。而不是像昨天那樣，輕飄飄的一句『借』，就想把我們整個小家庭的未來都押上去。」
她看著周建國，眼神真誠而懇切：「爸，我知道您是家裡的頂樑柱，您希望這個家好。但一個健康的家庭關係，是需要有邊界的。我們幫小靜，可以，但必須是在不犧牲我們自己核心利益的前提下。如果為了幫她，就要讓我們這個小家散掉，那這種幫助，本身就是一種錯誤。您覺得，如果小靜和王強看到這份協議，他們會簽嗎？」
周建國沉默了。
他當然知道答案。
別說簽了，周靜看到這份東西，恐怕會立刻跳起來罵林悅想錢想瘋了。
他終於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臉上的怒氣和固執，漸漸被一種疲憊和無奈所取代。
他擺了擺手，說：「我明白了……是我想得太簡單了。」
看到公公的態度終於軟化，林悅和周浩都鬆了一口氣。
我也覺得心裡一塊大石頭落了地。
家，終究還是要講道理的。
然而，我們都高興得太早了。
就在這時，周建國的手機「叮」地響了一聲，是一條微信消息。
他拿起來看了一眼，臉色瞬間大變，像是見了鬼一樣。
「怎麼了？」我連忙問道。
他沒有回答我，而是用一種極其複雜和震驚的眼神看著我，然後把手機遞了過來。
那是一個我們家族的微信群，周靜剛剛在群里發了一張照片，並且@了所有人。
照片是一張泛黃的、看起來很有年頭的紙，上面用鋼筆寫著幾個大字——「借條」。
借條的內容很簡單：今借到親家王大海人民幣十萬元整，用於周轉。
借款人：周建國，張蘭。
落款日期是二十年前。
緊接著，周靜又發來一條語音，聲音帶著哭腔，卻充滿了理直氣壯的控訴：
「各位叔叔阿姨，哥哥姐姐，我知道我哥我嫂子現在有錢了，看不上我們家了。但是做人不能沒有良心！二十年前，我公公王大海在我爸媽最困難的時候，二話不說拿出了十萬塊錢幫他們渡過難關！這張借條就是證據！這麼多年，我們家從來沒提過還錢的事，因為我們覺得是一家人。可現在呢？我媽竟然說我們家是白眼狼！好，那今天我們就把這筆舊帳算一算！當年那十萬塊，放到現在，連本帶利，算他們一百萬，多嗎？這根本不是我們借錢，是他們在還債！」
這條語音像一顆原子彈，在整個家族群里炸開了。
我看著那張所謂的「借條」，渾身的血液都涼了。
二十年前？
十萬塊？
王大海？
我腦子裡一片空白，完全沒有任何印象！
周建國也呆若木雞，顯然，他也不知道有這回事。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06
「偽造的！這絕對是偽造的！」我失聲喊道，一把搶過手機，死死地盯著那張借條的照片。
周建國也回過神來，臉色煞白地搖頭：「我……我從來沒寫過這種東西！王大海當年是幫過我們，但那是人情，根本沒有借錢這一說！」
「爸，媽，你們先別急。」林悅在最初的震驚後，反而最先冷靜了下來。
她從我手裡拿過手機，將那張照片放大，仔細地研究著每一個細節。
周浩則氣得在客廳里來回踱步，一拳砸在牆上：「周靜她瘋了嗎！為了錢，她竟然能做出這種偽造借條、汙衊爸媽的事情來！」
此時，家族群里已經炸開了鍋。
那些之前打電話來指責我的親戚們，現在更是找到了「鐵證」，一個個化身正義使者，對我們口誅筆伐。
「原來是欠債還錢！我就說嘛，周靜不是那種無理取鬧的孩子！」
「建國啊建國，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欠了人家二十年的錢，現在有錢給兒子買房，卻不肯還債，這傳出去名聲可就壞了！」
「趕緊把錢還給人家吧，別為了這點錢，把老祖宗的臉都丟盡了！」
一句句誅心之言，通過小小的手機螢幕傳來，像無數根針扎在我的心上。
我和周建國一輩子老實本分，愛惜羽毛，何曾受過這樣的汙衊和羞辱？
周建國氣得嘴唇發紫，拿起手機就要在群里跟他們對罵，被林悅一把攔住了。
「爸，現在不能衝動。」林悅的眼神異常專注，她指著手機螢幕上的借條照片，對我們說：「您和媽再仔細想想，二十年前的那個時候，你們用的簽名，是現在這個樣子的嗎？還有這個紙，看起來是不是有點太『新』了，不像存放了二十年的樣子？」
被她這麼一提醒，我立刻湊過去看。
周建國的簽名，在十幾年前因為工作需要，特意練過，變得非常連貫瀟洒。
而借條上的簽名，雖然模仿得很像，但筆鋒的轉折處，明顯有些生硬和刻意，正是我丈夫現在的寫法！
還有那張紙，雖然被刻意做舊，弄得發黃，但紙張的質感和纖維，通過手機高清照片放大後，看起來確實不像二十年前那種粗糙的紙。
「有門道！」我心裡升起一絲希望。
林悅繼續冷靜地分析：「周靜現在是狗急跳牆，她敢把這張照片發出來，肯定是做了一些準備，自認為我們抓不到把柄。我們在群里跟她吵，只會把事情越鬧越大，正中她的下套。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辯解，而是找到一擊致命的證據，徹底戳穿她的謊言！」
「可是……我們要怎麼找證據？」周建我有些六神無主。
林悅的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她抬頭看著我們，語氣堅定地說：「爸，媽，周浩，請你們相信我。給我24小時。我需要你們幫我回憶一下二十年前後家裡所有的大事，特別是和紙張、筆、印泥有關的任何細節。剩下的，交給我來處理。」
看著兒媳婦鎮定自若、充滿智慧的樣子，我混亂的心緒奇蹟般地安定了下來。
在這樣一個全家都陷入危機和恐慌的時刻，反而是這個最「外」的兒媳婦，成了我們所有人的主心骨。
我重重地點了點頭：「好！悅悅，我們都聽你的！」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我們全家總動員。
林悅像個專業的偵探，引導著我和周建國，一點點回憶二十年前的往事。
我們從當年的工作單位、家庭住址，聊到人情往來、買過的大件物品。
在林悅的啟發下，我想起了一個至關重要的細節！
「我想起來了！」我激動地一拍大腿，「大概在十五年前，你爸單位里統一換髮了一種新的簽字筆，筆芯是油性的，寫出來的字乾得特別快。從那以後，你爸所有的重要文件簽字，都只用那一種筆。而在這之前，他一直用的是一種需要吸墨水的英雄牌鋼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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