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桌酒席，像九十個巨大的漩渦，在濱海市最頂級的凱悅酒店宴會廳里緩緩轉動，準備吞噬掉我婚姻的最後一點體面。
妻子林嵐的電話打來時，聲音已經完全失真，像一根被拉到極限的弦，隨時都會崩斷。
「陳默！你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我所有的卡都被凍結了！媽和親戚們都在催，酒店經理就在我旁邊，九十桌的錢，你讓我拿什麼付？」我靜靜地看著窗外灰濛濛的天際線，反問她：「林雪是你親生的閨女嗎？」電話那頭，是死一般的寂靜。
01
「你什麼意思？」林嵐的聲音在電話那頭陡然拔高，尖銳得像手術刀，試圖剖開我的胸膛，看看裡面的心是不是黑色的。
我沒有理會她的質問，只是平靜地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濱海市這座二線沿海城市的傍晚，車流如同凝固的岩漿，緩慢而沉重地涌動。
凱悅酒店的金色招牌在暮色中尤其刺眼，像一個巨大的、鑲滿鑽石的耳光，準備扇在我的臉上。
「陳默，我跟你說話呢！你聽沒聽見！」林嵐近乎崩潰的嘶吼透過聽筒傳來，帶著巨大的雜音，背景里隱約能聽到觥籌交錯的喧鬧和司儀賣力煽情的音樂。
「今天是我妹妹林雪一生一次的升學宴，是我們林家最要面子的時刻！你現在玩失蹤，還把錢都凍結了，你是想讓我在九十桌親朋好友面前活活丟死嗎？」
九十桌。
這個數字像一枚深水炸彈，在我腦海里轟然炸響，將我僅存的一絲溫情也炸得粉碎。
我是一名金融風險分析師，對數字的敏感幾乎是本能。
九十桌，在凱悅這種級別的酒店，按照最低的宴會標準每桌五千八百八十八元來算，光是餐費就超過五十萬。
再加上酒水、場地布置、給司儀團隊的紅包……總費用奔著七十萬去了。
為了一場所謂的升學宴。
為一個剛考上本地一所二本院校的小姨子。
「林嵐，」我的聲音冷得像手術台上的不鏽鋼托盤，「半個月前，你跟我說，媽的意思是擺十桌，請至親熱鬧一下。我同意了，還提前把十萬塊錢轉到了我們的聯名帳戶上，備註是『祝林雪前程似錦』。」
「是……是十桌沒錯，可，可是……」林嵐的語氣開始游移，底氣明顯不足。
「可是什麼？」我步步緊逼，我的專業訓練讓我無法容忍這種邏輯上的混亂和事實上的篡改。
「是沒有轉帳記錄，還是你沒收到？一周前，你又說媽覺得十桌太少，老家的七大姑八大姨聽說了都想來，得加到三十桌。我當時怎麼跟你說的？我說濱海不是老家，沒那麼多講究，而且我們剛買了新房，每個月一萬五的房貸壓著，沒必要打腫臉充胖子。你當時是怎麼保證的？你說你跟媽商量，肯定不超過三十桌，多出來的部分，你們家自己想辦法。」
電話那頭沉默了。
我能想像出林嵐此刻的窘態，她穿著我為她買的香奈兒套裝，站在金碧輝煌的大廳里，被無數道探究的目光包圍，卻無力反駁我陳述的任何一個事實。
「結果呢？」我冷笑一聲，這笑聲發自肺腑，帶著無盡的疲憊和失望。
「你所謂的『商量』，就是從三十桌變成了九十桌。
林嵐，你是在跟我商量嗎？
不，你是在通知我。
或者說，你和你的家人，從始至終，就沒打算尊重過我的意見。
你們只是把我當成一個自動提款機，一個需要時就按下按鈕，不需要時就扔在一邊的工具。」
「不是的！陳默，你別這麼說！」她終於急了，聲音裡帶上了哭腔，「媽也是沒辦法！親戚們一聽我們在凱-凱悅辦，都搶著要來，話都說出去了，怎麼收回來？你知道媽多要面子！她說這是她這輩子最風光的一天！」
「她風光，用我的錢？」我的語調沒有絲毫起伏，每一個字都像一顆冰冷的石子，「林嵐，我問你，我們結婚三年，我給過你媽多少錢？第一年，她說弟弟林海要開店，我給了二十萬。店黃了，錢也打了水漂。第二年，她說老家房子要翻新，我又給了三十萬。結果呢，房子沒動一磚一瓦，她給你弟在省會買了套公寓的首付。這些，我跟你吵過一次嗎？」
「……」
「我只當你孝順。我體諒你從小單親，你媽拉扯你們姐弟倆不容易。我以為我的退讓和付出，能換來最起碼的尊重。可我換來了什麼？換來了你們一家子變本加厲的索取！換來了今天這荒唐透頂的九十桌升學宴！林嵐，你妹妹考上的大學，光榮到需要動用將近我們家庭年收入一半的資金來慶祝嗎？」
我的話像連發的子彈，密集地射向她。
我知道這很殘忍，尤其是在這種場合，但我別無選擇。
潰爛的傷口如果不徹底剜除，只會讓整個身體都跟著腐爛。
「我……我……」林aras徹底語無倫次，只能反覆呢喃著，「可是錢……現在怎麼辦啊……大家都在看我……」
「很簡單。」我走到書桌前，打開了我的筆記本電腦，螢幕上亮起的是一個複雜的資金流向分析圖，上面密密麻麻地標註著幾十個帳戶和日期。
「你告訴你媽，讓她把過去兩年里，以各種『理財』、『投資』名義從我們聯名帳戶里轉走的一百三十二萬七千塊錢吐出來。
別說九十桌，就是一百八十桌，也夠了。」
電話那頭，瞬間傳來了什麼東西摔碎的聲音，緊接著，是一個尖利到刺破耳膜的女聲：「陳默！你這個白眼狼！你算計我？！」
是我那位丈母娘，張翠芬。
看來，正主終於登場了。
02
張翠芬的聲音像一把生鏽的鋸子，割在我的耳神經上，帶著那種長年累月頤指氣使慣了的蠻橫。
「你個沒良心的東西！我女兒真是瞎了眼才嫁給你！吃我們家的，喝我們家的，現在翅膀硬了，敢跟我算帳了？你馬上把錢給我付了，不然我讓你在濱海市混不下去！」
我甚至能想像出她此刻的模樣：因為憤怒而漲紅的臉，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的肥厚嘴唇，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林嵐手裡的電話，唾沫星子噴得老高。
「媽，您先別激動。」我調整了一下坐姿，將電腦上的分析圖表放大，每一個節點都清晰無比。
「第一，我沒有吃你們家的，喝你們家的。我們結婚的婚房，首付是我父母出的，貸款是我在還。婚車是我全款買的。林嵐的工資，除了她自己的開銷，大部分都以各種形式補貼了娘家。所以，嚴格來說，是你們家在用我的錢。」
「你放屁！」張翠芬顯然被我的冷靜激怒了，破口大罵，「我女兒嫁給你，就是你家的人了？她的錢就不是錢了？你一個大男人，算計老婆的錢，你還要不要臉！」
「第二，」我無視她的咆哮，繼續陳述事實，就像在做一場最尋常的風險評估報告，「我並不是在『算計』。
我只是在履行一個丈夫和一個家庭財務主管的職責。
我們的聯名帳戶，每一筆大額支出都需要雙方知情。
您在過去二十四個月里，通過林嵐，總共從這個帳戶支取了十七筆資金，金額從三萬到二十萬不等。
理由包括但不限於：購買『原始股』、參與『新能源項目眾籌』、投資『海外高收益基金』。
媽，您是濱海的巴菲特嗎？
投資領域如此廣泛？」
我的語氣平淡，但每一個字都像一顆精準的釘子，釘在她虛張聲勢的謊言上。
電話那頭有那麼幾秒鐘的死寂。
顯然，張翠芬沒料到我會把帳算得這麼清楚，精確到筆數和金額。
「那……那是我幫我女兒理財！錢生錢，有什麼不對？你懂什麼！」她很快找到了新的藉口，只是聲音不再那麼理直氣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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