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歲的李建國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落到這步田地。
三套房，市中心黃金地段，總價值一千五百萬，他全部過戶給了兒子。
兒子說好了讓他住女兒家，等裝修完就接他回去。
結果呢？
兒子拿了房子第二天就飛日本度假，女兒第一頓飯就開始暗示他多出去走走。
這才住了一天啊。
01
李建國坐在女兒家那張勉強能塞下四個人的餐桌旁。
碗里的雞湯還冒著熱氣。
女兒周雅琴的廚藝不錯，這頓飯明顯花了心思。
可他吃什麼都像在嚼木屑。
窗外的太陽正慢慢沉進對面那棟高樓後面，把這個小客廳染成橘黃色。
七十五平米的空間被塞得滿滿當當。
他的兩個行李箱還杵在玄關，礙手礙腳的。
「爸。」
周雅琴擱下筷子，聲音輕得像怕驚到什麼。
李建國抬起頭。
女兒臉上掛著那種禮貌又疏遠的笑，像接待遠房親戚。
女婿陳偉明坐在斜對面，腦袋埋在碗里，假裝專心扒飯。
「您剛過來，肯定還不太適應。」
周雅琴停頓了一下。
「我意思是……您別成天悶在屋裡，多下樓轉轉，跟小區那些老人聊聊天。」
話說得漂亮，像裹著一層糖霜。
可李建國活了七十年，哪能聽不出這話外之音？
他夾菜的手僵在半空。
筷子尖上那塊排骨懸在那兒，油光鋥亮。
客廳突然靜得讓人發慌。
只有冰箱在牆角嗡嗡嗡地響。
七十五平米，三個大活人，怎麼能擠成這樣？
他腦子裡閃過城中心那三套空房子。
閃過兒子簽字時那張笑開花的臉。
閃過自己打包行李時滿心的期盼。
這才吃第一頓飯啊。
02
時間倒回半個月前。
房產交易中心的大廳冷氣開得足足的。
李建國窩在靠窗的塑料椅上，手裡攥著厚厚一沓材料。
陽光從落地窗灑進來，在淺灰色地磚上鋪開一大片亮斑。
「爸，您就安心吧。」
兒子周志強從櫃檯工作人員手裡接過表格，轉身時滿臉堆笑。
「手續一辦妥，您就踏踏實實享清福，啥都不用操心。」
周志強今天特意穿了件熨得筆挺的白襯衫。
頭髮打了髮蠟，一根根服服帖帖的。
說話時腰彎得很低，那姿態恭敬得讓李建國心頭一暖。
旁邊的兒媳張小燕也跟著點頭。
五歲的小孫子豆豆被她牽在手裡，正東張西望。
「爺爺，我們要住超大的房子了嗎？」
豆豆仰起腦袋問。
李建國伸手揉了揉孫子的腦瓜頂。
「對，以後豆豆有自己的大房間了。」
工作人員把筆遞過來。
李建國接的時候，手指頭抖了抖。
周志強眼疾手快扶住他的手腕，動作輕柔得像捧著個瓷娃娃。
「爸，您慢點。」
那疊文件上密密麻麻全是字，看得人眼睛發酸。
李建國其實壓根沒細看。
他就瞅見了「產權過戶」四個大字。
還有兒子填的受益人——周志強。
「三套房產全部轉給您兒子，您本人……」
辦事員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女人。
她抬眼打量了李建國一下，目光裡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我閨女那邊早說好了，我搬過去跟她住。」
李建國笑呵呵地解釋。
語氣里還帶著幾分得意。
「孩子們都孝順著呢，我這是要享福嘍。」
周志強馬上接過話茬。
「我姐那邊房子是小了點，但讓爸先住著。過段日子我們換套大的，再把爸接過來。」
這話說得敞亮，在場的人都聽見了。
張小燕在旁邊悄悄捏了捏兒子的小手。
豆豆立刻像接到指令一樣開口。
「爺爺，我想每天都跟你玩！」
李建國眼眶有點發潮。
他這輩子在工程院乾了三十六年。
老伴八年前肺癌走了，就剩下這一兒一女。
如今孩子們都成家立業了，他也該卸下擔子了。
筆尖落在紙上，沙沙沙地響。
簽完最後一個字，李建國抬頭。
他看見兒子眼裡閃著光。
那光里有興奮，有如釋重負，還有些他看不明白的東西。
「爸，打今兒起您就輕鬆了。」
周志強小心翼翼把文件收進公文包。
「房產稅啊、物業費啊、維修啊這些破事，全包在我身上。」
「你姐那邊……」
李建國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
「雅琴知道啊，她不是老早就說想接您過去住嗎？」
周志強笑容紋絲不變。
「昨兒我還跟她通了電話，她說屋子都拾掇好了。」
李建國點點頭。
心裡最後那點犯嘀咕的念頭也散了。
從交易中心出來，周志強開車送父親回老房子。
那套在城中心的單位分房，李建國住了三十年。
老伴還在的時候，這屋裡天天都是歡聲笑語。
「爸，這些破家具就別帶了。」
周志強在客廳里轉了一圈。
「姐那邊地方小，擱不下。我幫您處理掉，還能賣倆錢。」
李建國的目光落在客廳那把老藤椅上。
那是老伴生前最愛窩的地方。
椅背上還搭著她用毛線鉤的坐墊，顏色已經洗得泛白了。
「就留幾樣有念想的吧。」
他聲音低了下去。
張小燕走過來，語氣柔和。
「爸，新地方新氣象。雅琴姐家裝修得挺現代的，這些老物件搬過去也不搭調。」
李建國沉默了半晌。
最後點了點頭。
收拾東西用了整整一禮拜。
其實也沒啥好收拾的，大部分玩意兒兒子都說不用帶。
到頭來他就裝了兩個箱子。
一箱衣裳，一箱書和老照片。
周志強來接他那天，外頭淅淅瀝瀝下著小雨。
車停在單元門口，兒子撐著傘送他上車，動作周到體貼。
「爸，到了姐家有啥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周志強關車門前說。
「等我們旅遊回來，就去瞧您。」
「旅遊？」
李建國愣了一下。
「啊，之前不是跟您說過嗎？」
周志強笑容自然。
「帶豆豆去趟日本，答應他老半天了。就一周，很快就回來。」
李建國想了想，好像是聽兒子隨口提過一嘴。
他點點頭。
「好好玩，注意安全。」
車子駛出小區大門的時候，李建國回頭望了一眼。
那棟住了三十年的老樓在雨幕里越來越模糊。
他心想，自己大概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了。
03
周雅琴接到父親電話的時候，正在公司開項目會。
手機在桌面上嗡嗡震。
螢幕上「爸」這個字一閃一閃的。
她猶豫了三秒鐘，沖同事做了個抱歉的手勢，起身溜出會議室。
「喂，爸？」
「雅琴啊，志強說已經跟你講了？我明天就搬過去。」
李建國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帶著老年人特有的和氣勁兒，還有滿滿的期待。
周雅琴握手機的手指攥緊了。
她靠在走廊冰涼的牆壁上，窗外是灰濛濛的天。
深吸兩口氣，她儘量讓聲音聽起來輕快些。
「講了講了，房間我都收拾好了。您明天幾點到？」
「上午十點吧，志強送我過來。」
「好，我……我在家等您。」
掛了電話，周雅琴在走廊里杵了好久。
會議室里同事討論的聲音隱隱約約飄出來。
什麼項目進度，什麼資金流轉。
那些詞兒鑽進她耳朵里，讓她腦袋嗡嗡的。
她突然覺得累。
累到骨頭縫裡。
下班到家已經晚上七點半。
七十五平米的小兩居里，丈夫陳偉明正在廚房煮麵。
開放式廚房的燈亮著，照出他微微弓著的背影。
「回來了？」
陳偉明沒回頭。
「馬上就好。」
周雅琴放下包，走到客廳中央站定。
這個家是真的小。
客廳和餐廳連成一塊，擺張沙發加張餐桌就滿得不能再滿。
她目光掃過去，落在次臥那扇緊閉的門上。
那間屋子原本是書房，兼儲物間。
上個周末她花了兩整天清理。
把堆成山的紙箱全塞到陽台上，才騰出地方放一張單人床。
「你爸真要來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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