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陽台，關上了玻璃門，將客廳里陳建國看電視的聲音隔絕在外。
「今天又來了一個客戶，是個做生意的老闆，很爽快。」
「看了房子之後非常滿意，說價格可以接受，唯一的要求就是能儘快過戶。」
「他可以全款，只要我們這邊手續沒問題，今天就能簽合同。」
全款。
儘快過戶。
這兩個詞像兩把重錘，敲在我緊繃的神經上。
我知道，這是最好的機會，也可能是最後的機會。
「林先生，您看……」小王在電話那頭催促著。
我深吸一口氣。
「讓他準備合同吧，我下午過去簽。」
掛了電話，我回到客廳。
陳靜坐在沙發的一角，眼神空洞。
陳建國和陳浩依舊像主人一樣，一個看電視，一個打遊戲。
我走到陳靜面前。
「剛才中介來電話，有誠心買家，全款，今天就能簽合同。」
我的話讓客廳里的三個人同時停下了動作。
陳建國的遙控器掉在了地上。
陳浩的遊戲里傳出人物陣亡的音效。
陳靜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這是最後的機會。」
我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
「賣掉房子，還清貸款，剩下的錢，分你一半。」
「從此，我們兩不相欠。」
離婚。
這兩個字雖然沒有說出口，卻像一顆無聲的炸彈，在陳靜的耳邊轟然炸響。
她的身體晃了一下，臉色慘白如紙。
「不……林濤，你不能這樣……」
她喃喃自語，眼神里充滿了恐慌。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再次響起。
螢幕上跳動著「爸爸」兩個字。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我。
我走到一邊，接起電話。
「喂，爸。」
電話里，父親的聲音異常虛弱，還帶著刻意壓制的喘息。
「濤啊……」
「你媽的檢查結果……出來了。」
我的心臟瞬間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
「醫生說，情況不太好，是惡性的。」
「需要馬上做手術，後續還要化療……」
「費用……醫生說先準備三十萬。」
三十萬。
這個數字像一座大山，轟然壓下，讓我幾乎喘不過氣。
我眼前一陣發黑，用盡全力才扶住牆壁，穩住自己快要癱軟的身體。
「爸，你別急，錢的事我來想辦法。」
我的聲音乾澀得不像自己。
「我馬上就……」
我掛了電話，轉身。
客廳里的三個人都看著我，他們的表情各異，有驚愕，有疑惑，有幸災樂禍。
他們聽到了。
我通紅的眼眶，再也無法掩飾內心的驚濤駭浪。
這個秘密，這個我為了不讓陳靜擔心，一直獨自承受的壓力，就這樣以最殘忍的方式，被當眾揭開。
我媽病了。
病的很重。
我需要錢，需要很多錢。
我需要賣掉這個房子，去救我媽的命。
陳靜臉上的血色褪得一乾二淨。
她呆呆地看著我，嘴唇顫抖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愧疚、震驚、悔恨……無數種情緒在她眼中交織，最後匯聚成巨大的恐慌。
她終於明白，我不是在賭氣，不是在威脅。
我是真的，被逼到了懸崖邊上。
而親手將我推向懸崖的，就是她，和她身後那群所謂的家人。
「媽……阿姨她……」
她想說什麼，喉嚨里卻像是堵了一團棉花。
突然，她像是被驚醒一般，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不顧一切地沖向門口。
「你幹什麼去？」陳建國厲聲喝道。
陳靜沒有回頭，她抓起包，拉開門，身影消失在門外。
整個過程，不過十幾秒。
我站在原地，沒有動。
我知道她去哪了。
大概一個小時後，陳靜家的方向傳來驚天動地的爭吵聲。
我沒有過去。
我只是坐在那裡，平靜地等待著最終的審判。
又過了半個小時，陳靜回來了。
她渾身都在發抖，眼睛又紅又腫，臉上還帶著未乾的淚痕。
但她的眼神，卻和離開時完全不同了。
那是一種混雜著絕望、憤怒和決絕的眼神，像是燃盡一切後的灰燼。
她衝進客廳，直面沙發上安之若素的陳建國和陳浩。
「錢呢？」
她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尖銳。
「把錢還給我！」
陳建國被女兒這副模樣嚇了一跳，隨即惱羞成怒。
「你發什麼瘋！什麼錢？」
「那三十九萬！是我和林濤的錢！現在他媽媽等著這筆錢做手術救命！你們立刻還給我！」
她第一次，對著自己的父親和弟弟，發出了怒吼。
陳浩從沙發上跳了起來，一臉被侵犯的委屈。
「姐！你怎麼說話呢？什麼叫你們的錢？你的錢不就是我家的錢嗎？再說了，錢已經交了首付，簽了合同，怎麼拿出來？」
「就是！」陳建國一拍大腿，蠻橫地說道，「錢進了別人的口袋，那就是潑出去的水！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你們怎麼可以這樣！」陳靜的聲音裡帶上了哭腔，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痛苦。
「那是一條人命啊！是林濤他媽媽的命啊！你們眼裡除了錢，除了兒子，還有沒有一點點人性？」
「你這死丫頭！我看你真是被林濤灌了迷魂湯了！居然為了一個外人，這麼跟自己爹媽說話！」
「外人？」陳靜悽慘地笑了起來。
「在你們眼裡，林濤是外人。」
「在他媽媽等著救命錢的時候，你們搶走我們的積蓄，去給你兒子買婚房。」
「在他被你們指著鼻子罵的時候，你們讓我站在你們一邊，指責他無情。」
「現在，我終於知道了。」
她看著眼前的兩個男人，那是她的父親和弟弟，是她曾經以為最親的家人。
此刻，他們的嘴臉卻讓她感到無比的陌生和噁心。
「原來，我也是個外人。」
她一字一句地說。
這句話，像一道驚雷，讓陳建國和陳浩都愣住了。
陳靜擦乾眼淚，眼神變得冰冷而堅定。
「從今往後，」她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的力氣說道，「我再也沒有娘家了。」
說完，她毅然決然地轉身，走向我。
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那兩個目瞪口呆的男人。
陳靜走到我面前，停下。
她看著我，眼神里是我從未見過的脆弱和決絕。
然後，她在我面前，緩緩地跪了下去。
「林濤，對不起。」
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一顆砸在地板上。
「是我錯了。」
「我混蛋，我不是人。」
「我被豬油蒙了心，被他們所謂的親情綁架了這麼多年，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你。」
「對不起……」
她泣不成聲，除了這三個字，再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伸出手，想把她拉起來，指尖卻在半空中停住了。
她從包里，拿出一張銀行卡，一個首飾盒，全部推到我面前。
「這是我所有的積蓄，只有三萬多塊錢。」
「這是我結婚時，我媽給我的陪嫁，還有你給我買的所有首飾。」
「我知道，這些錢遠遠不夠。」
「但是，這是我的全部了。」
她抬起頭，滿是淚痕的臉上，是一種破釜沉舟的堅定。
「房子，我們賣。」
「賣了錢，先給阿姨做手術。」
「我會跟你一起，去醫院照顧阿姨。」
「我們沒有家了，可以去租一個小的，多小的我都願意。」
「林濤，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讓我跟你一起，共渡難關。」
我看著她，看著她哭得紅腫的眼睛，看著她遞過來的銀行卡和首飾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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