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東西加起來,可能也只有十幾萬。
比起三十萬的手術費,是杯水車薪。
但這一刻,它們比那三十九萬,甚至比這套房子,都重得多。
那是我妻子的態度,是她的醒悟,是她與過去切割的決心。
客廳里,陳建國和陳浩已經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或許是被陳靜的決絕嚇到了,或許是覺得再待下去也討不到任何好處。
偌大的房子裡,只剩下我們兩個人。
我終於伸出手,將她從冰冷的地板上拉了起來。
我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裡。
她的身體還在微微顫抖。
「傻瓜。」
我的聲音有些嘶啞。
「家沒了,我們可以再買,再掙。」
「但家人要是沒了,就真的什麼都沒了。」
我指的是我的母親。
而她聽懂了我的另一層意思。
她在我懷裡,放聲大哭,將這些年所有的委屈、掙扎和壓抑,都宣洩了出來。
我知道,從這一刻起,我們之間的那道裂痕,開始真正地癒合了。
我們失去了一個房子,卻重新找回了一個家。
賣房的過程出乎意料的順利。
那位全款的買家確實誠意十足,我們很快就簽了合同,辦了過戶。
拿到房款的那一天,我沒有絲毫猶豫,第一時間就給父親的帳戶上轉過去了五十萬。
三十萬是手術費和前期的治療費,另外二十萬,是留給他們後續康復和生活的備用金。
父親在電話里哽咽著,反覆說著「謝謝靜靜,謝謝靜靜」。
我和陳靜搬離了那個承載了我們三年婚姻記憶的房子。
我們在醫院附近,租了一個三十平米的一居室。
房子很小,小到廚房和臥室只隔著一道薄薄的牆壁。
家具是二手的,電器也舊得隨時可能罷工。
和之前寬敞明亮的大三居比起來,這裡簡直像個貧民窟。
但我和陳靜的心,卻前所未有地貼近。
陳靜換掉了手機號碼,徹底斷了和娘家的一切聯繫。
她辭掉了之前那份需要不斷應酬的銷售工作,找了一份文職,雖然薪水少了,但能準時下班。
每天下午,她會去菜市場買菜,然後回家,在這個小小的廚房裡,為我準備晚飯。
我下班回來,推開門,總能聞到飯菜的香氣,看到她在燈下忙碌的身影。
我們會擠在小小的餐桌上吃飯,聊著公司里的趣事,聊著母親的病情恢復。
吃完飯,我會洗碗,她會拖地。
然後一起窩在吱呀作響的舊沙發上,看一部老電影。
物質條件一落千丈,但我們的精神世界,卻從未如此富足。
沒有了她娘家無休止的索取和爭吵,生活變得簡單而純粹。
我們不再是那個被原生家庭拖累的妻子,和那個疲於奔命、內心充滿怨氣的丈夫。
我們只是林濤和陳靜,是一對在困境中相互扶持、重新開始的普通夫妻。
陽光透過小小的窗戶照進來,灑在陳靜的臉上。
她正在認真地給我織一件毛衣,神情專注而溫柔。
我看著她,忽然覺得,真正的家,從來不是多大的房子,多豪華的裝修。
而是身邊有一個人,願意在你一無所有的時候,還緊緊牽著你的手,告訴你,別怕,有我。
母親的手術安排在全國最好的醫院,由最權威的專家主刀。
我和陳靜輪流在醫院陪護。
陳靜的表現,讓我的父母都感到驚訝和欣慰。
她不怕髒不怕累,端屎倒尿,擦洗身體,比我這個親兒子還要細心。
母親麻醉醒來後,拉著她的手,老淚縱橫。
「好孩子,是我們家林濤對不住你,讓你跟著他受苦了。」
陳靜搖著頭,眼圈也紅了。
「媽,您別這麼說,是我以前不懂事,是林濤一直在包容我。」
婆媳倆的手緊緊握在一起,過往的一切隔閡,都在這場病痛的考驗中煙消雲散。
在我們為了生活和親情奔波的時候,陳靜娘家那邊,也上演了一出意料之中的鬧劇。
消息是我的一個前同事傳來的,他和小舅子陳浩以前有點交情。
陳浩的婚事,黃了。
女方家也是精明人,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我們家鬧出的風波,私下一打聽,知道了那套婚房的首付是怎麼來的。
他們立刻意識到,陳浩家根本不像他們吹噓的那麼家底豐厚,反而像個填不滿的無底洞。
女方當機立斷,提出了退婚,連彩禮都不要了,只求趕緊撇清關係。
陳浩買的那套期房,因為只付了首付,開發商那邊資金鍊又斷裂,直接成了爛尾樓。
三十九萬,就這麼打了水漂。
為了湊夠那筆首付款,陳建國不僅拿走了我們的年終獎,還借了一部分高利貸。
現在,債主天天上門催債。
陳浩自己,受了退婚和房子爛尾的雙重打擊,徹底頹了。
工作也丟了,整天在家裡混吃等死,和陳建國兩個人互相埋怨,吵得雞飛狗跳。
他們想找陳靜。
無論是讓她幫忙想辦法,還是單純地想從她身上再刮點錢下來。
卻發現,她的手機號成了空號,微信也註銷了。
他們徹底失去了這個可以無限索取的血庫。
我聽到這些消息時,內心毫無波瀾。
沒有幸災樂禍,也沒有同情。
那就像在聽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種什麼因,得什麼果。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貪婪和愚蠢,付出代價。
陳建國最終還是找到了我。
他不知道從哪裡打聽到了我公司的地址,在一個下午,堵在了公司樓下。
他不再是那天上門問罪時蠻橫霸道的樣子。
幾個月不見,他仿佛老了十歲。
頭髮花白,腰也佝僂了,臉上滿是愁苦和憔悴。
他看到我,快步走上來,臉上擠出一個討好的、近乎卑微的笑容。
「林濤……」
他搓著手,顯得局促不安。
「我……我找了你好久。」
我停下腳步,平靜地看著他。
「有事嗎?」
「那個……你和小靜,還好吧?」他小心翼翼地問。
「我們很好。」
「你媽……阿姨的病怎麼樣了?」
「手術很成功,在康復中。」
我的回答簡潔而疏離,不給他任何深入攀談的機會。
他尷尬地沉默了一會,終於說出了來意。
「林濤啊,你看,我們好歹也是一家人……」
「以前是爸不對,爸糊塗,爸給你認錯了。」
他說著,渾濁的眼睛裡竟然開始泛起淚光。
「你弟弟他……他現在真的走投無路了。」
「你能不能,讓你勸勸小靜,讓她回家看看?」
「她是你姐姐,她不能真的不管他啊!」
他開始賣慘,開始打親情牌,這是他過去最擅長的伎倆。
可惜,現在的我,早已免疫。
我看著他聲淚俱下的表演,心中一片冷漠。
「路,是你們自己選的。」
我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
「當初你們拿著那三十九萬,去給陳浩買房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那是我媽的救命錢?」
「當初你們指著我的鼻子,罵我白眼狼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會有今天?」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承擔後果。」
陳建國的哭音效卡在了喉嚨里,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我不是法官,沒資格審判你們。」
「我也不是聖人,做不到以德報怨。」
「陳靜是我的妻子,我會照顧好她。至於你們……」
我頓了頓,看著他那張瞬間失去所有血色的臉。
「希望你們,好自為之。」
說完,我不再看他一眼,轉身走進暮色之中。
身後,是他絕望而悔恨的眼神。
但我知道,那與我無關了。
我的人生,不會再為他們的錯誤買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