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個時候,張建宏就算是再蠢,也意識到不對勁了。
這不是什麼經營不善,這分明是有人在背後,用一隻看不見的大手,要將他往死里整。
他發了瘋一樣託人打聽,想要查出這隻黑手的來歷。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他終於從一個酒局上得知,這段時間以來,在市場上瘋狂收購他公司散股,並且向監管部門實名舉報的,是一家名叫「遠山集團」的投資公司。
遠山集團?
張建宏把這個名字在嘴裡翻來覆去地念叨,腦子裡一片空白。
他搜腸刮肚,也想不起自己什麼時候得罪過這樣一尊龐然大物。
以他的體量,別說得罪,就連跟遠山集團說句話的門路都沒有。
他想找對方和解,卻發現根本找不到人。對方的律師團專業而冷酷,除了按流程辦事,不透露任何多餘信息。
走投無路之下,張建宏只能哭著求到了公婆面前。
公公婆婆看著焦頭爛額、仿佛老了十歲的大兒子,心疼得不行,當即拿出了自己全部的養老錢。
但那點錢,在巨大的債務黑洞面前,不過是杯水車薪。
錢沒了,婆婆又把主意打到了我的頭上。
她直接給我丈夫張偉下了死命令,讓他必須讓我拿出錢來,救他哥哥的公司。
「你老婆不是有錢燒得訂十幾萬的酒店嗎?讓她拿五十萬出來給你哥救急!這是她欠我們家的!」
那天晚上,張偉推開了客房的門。
這是幾天來,他第一次主動找我。
他臉上沒有了往日的囂張和理直氣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疲憊和懇求。
他搓著手,低聲下氣地說:「小妤,我知道……前幾天是我不對,是我說話太沖了。但現在我哥的公司真的遇到大麻煩了,你就幫幫他吧,算我求你了。」
他試圖拉我的手,被我側身躲開。
「畢竟……我們是一家人啊,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一家人?」
我像是聽到了本世紀最好笑的笑話,忍不住笑出了聲。
我抬起眼,冰冷的目光直直地射向他。
「張建宏當著我的面,罵我姐姐是『沒爹沒媽的孤女』時,他想過我們是一家人嗎?」
「你媽在電話里,讓我姐別那麼『大臉』時,她想過我們是一家人嗎?」
「你,張偉,在我為了維護我唯一的親人而心力交瘁時,你不分青紅皂白地指責我,想過我們是一家人嗎?」
我每說一句,就向前逼近一步。
我的質問像一把把尖刀,刀刀見血,逼得他臉色煞白,連連後退。
他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看著他這副懦弱無能的樣子,心中只剩下無盡的厭惡。
「想要錢?沒有。」
「想讓我救他?他做夢。」
張建宏徹底絕望了。
公司封了,銀行帳戶凍結了,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變賣了,依然堵不上那個窟窿。
債主們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電話快被打爆了,家門都不敢出。
他整日以酒消愁,喝得爛醉如泥。
在一次和某個同樣生意失敗的朋友喝酒時,對方醉醺醺地透露了一個消息。
「老張啊,我跟你說,你這次是踢到鐵板了……那個遠山集團,你以為是誰的?那是葉家的產業!本市的那個葉老爺子,你總聽說過吧?」
張建宏的酒意瞬間醒了一大半。
葉老爺子!
那個名字,在本市的商界,就是一個傳說。一個跺跺腳,整個城市都要抖三抖的商業巨擘。
他這種小作坊的老闆,連在報紙上瞻仰葉老爺子風采的資格都感覺是榮耀,怎麼可能得罪那種神仙一樣的人物?
「不可能!我……我根本不認識葉家的人!」張建宏的聲音都在顫抖。
他百思不得其解,回家後把這件事告訴了父母和妻子。
一家人愁雲慘霧,坐在昏暗的客廳里,把近期得罪過的人,從生意夥伴到小區保安,仔仔細細想了一遍,沒有一個跟葉家能扯上關係。
一屋子人唉聲嘆氣,絕望的氣氛如同烏雲壓頂。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張偉,我的丈夫,突然像被雷劈中一樣,猛地抬起頭。
他的臉上血色盡褪,眼神里充滿了驚恐。
「爸,媽,我……我想起一件事。」他的聲音乾澀嘶啞,「林妤她媽……好像……好像就姓葉。」
這個猜測像一顆炸雷,在死寂的客廳里轟然炸響。
所有人都僵住了。
婆婆的嘴唇哆嗦著,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小兒子。
張建宏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預感到了最終的審判,他手忙腳亂地衝進臥室,翻箱倒櫃。
終於,他從一堆雜物里翻出了當初和我們家結親時,我提供給他們的戶口本複印件。
那張紙因為存放不當,已經有些泛黃。
張建宏顫抖著手,幾乎是趴在那張紙上,死死地盯著母親那一欄。
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寫著兩個字——葉婉。
他還不敢相信,又瘋了一樣打開手機,用抖得幾乎握不住手機的手,在網上搜索「葉老爺子」、「女兒」。
一條陳年的新聞報道跳了出來。
「商界泰斗葉敬山先生愛女葉婉今日大婚……」
葉婉!
真的是葉婉!
手機「啪」的一聲掉在地上,螢幕摔得四分五裂。
張建宏整個人像被抽走了骨頭,癱軟在地。
婆婆兩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公公渾身顫抖,指著張建宏,嘴唇開合了半天,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張偉更是面如死灰,呆若木雞地坐在那裡。
全家人,如同五雷轟頂。
那個被他們呼來喝去,百般羞辱,認為是個沒背景、沒靠山的鄉下窮親戚的林妤,那個他們全家都不屑去參加其姐姐生日宴的受氣媳-婦……
竟然是葉家唯一的,第三代血脈。
是葉老爺子捧在手心裡都怕化了的外孫女!
張建宏終於明白了。
他不是得罪了什麼不知名的神仙。
他和他愚蠢的一家,是親手把天給捅破了。
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張家徹底亂成了一鍋粥。
婆婆被掐人中掐醒過來,醒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嚎啕大哭,嘴裡不停地念叨著:「完了,全完了……」聲音里充滿了世界末日般的恐懼。
丈夫張偉則像個失了魂的木偶,雙眼空洞,面如死灰。
他終於明白,林妤為什麼有底氣訂十幾萬的宴席。
他更明白,自己因為那點可憐的自尊和愚蠢的偏見,親手推開了怎樣一座金山,失去了怎樣一個女人。
還是張建宏最先反應過來。
求生欲戰勝了所有的震驚和恐懼,他像一頭髮瘋的野獸,不顧一切地從地上一躍而起,連鞋都跑掉了一隻,光著一隻腳就衝出了家門。
目標只有一個——我的家。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瘋狂的砸門聲響起,伴隨著張建宏撕心裂肺的哭喊。
「小妤!弟妹!我錯了!你開開門啊!是我有眼無珠!我是畜生!求你饒了我吧!」
我透過貓眼,冷漠地看著門外那個涕淚橫流、瘋狂扇著自己耳光的男人。
他的表演如此賣力,可在我眼裡,只剩下滑稽。
我打開了門。
張建宏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世主,「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膝行著想要抱我的腿。
「小妤,你大人有大量,你就把我當個屁給放了吧!我給你磕頭了!」
他真的開始一下一下地,用力地把頭往冰冷的地磚上磕,發出「砰砰」的悶響。
很快,樓道里又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婆婆、公公、還有我那失魂落魄的丈夫,一家人爭先恐後地跑了過來。
當他們看到跪在地上的張建宏和我冷漠的臉時,沒有絲毫猶豫,齊刷刷地,在我面前跪成了一排。
那場面,壯觀又可悲。
「小妤啊!」婆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爬過來,試圖抓住我的褲腳,「是媽錯了!是媽有眼不識泰山!你千萬別往心裡去啊!看在……看在張偉還年輕,看在你們夫妻一場的份上,你就饒了我們這一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