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讓我清醒地認識到,這個家,已經不是我的家了。
它成了一個被寄生蟲侵蝕的空殼,外表光鮮,內里早已腐朽不堪。
煙蒂在指尖燃燒到了盡頭,傳來一陣灼痛。
我猛地回過神,將煙頭捻滅在車載煙灰缸里。
疼痛讓我變得更加清醒。
我推開車門,邁步走向電梯。
電梯門光潔如鏡,映出我此刻的臉:眼神平靜,嘴角緊抿,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
就像奔赴一場早已知道結局的戰爭。
我知道,電梯門再次打開時,我將要面對的,是狂風暴雨,是歇斯底里,是人性的醜陋和不堪。
但我不怕。
因為從我決定凍結那七張卡開始,我就已經把「陳默」這個人,連同他對這段婚姻最後的一絲幻想,一起埋葬了。
現在站在這裡的,只是一個代號為「風險清除」的執行者。
我的任務,就是清理掉這個巨大的、足以摧毀一切的金融風險點——哪怕這個風險點,曾是我最愛的人和她的家人。
04
「叮」的一聲,電梯門在宴會廳所在的樓層緩緩打開。
一股混合著飯菜香、酒精和香水味的熱浪撲面而來,夾雜著鼎沸的人聲,像一個巨大的聲光牢籠。
我一眼就看到了風暴的中心。
在宴會廳最顯眼的主桌旁,林嵐、張翠芬、林海,還有幾個我不認識但看起來很「社會」的男人,正圍著酒店的客戶經理。
經理一臉職業假笑,但眼神里的不耐煩已經快要溢出來。
林嵐的妝哭花了一半,眼線暈開,像兩道黑色的淚痕。
她死死地攥著手機,看到我出現,眼神里先是一亮,隨即又黯淡下去,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期盼,有怨恨,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而張翠芬,則像一頭髮怒的母獅。
她看到我,立刻撇下經理,邁著她那粗壯的腿,氣勢洶洶地朝我衝過來。
「陳默!你還敢來!你這個縮頭烏龜,白眼狼!」她的聲音又尖又響,瞬間吸引了周圍好幾桌客人的注意。
無數道目光齊刷刷地投向我,像探照燈一樣,帶著審視、好奇和幸災樂禍。
我沒有理會她,徑直走向那位焦頭爛額的客戶經理。
我伸出手,語氣平和:「你好,我是陳默,林嵐的丈夫。今天的帳單,由我來處理。」
經理如蒙大赦,緊緊握住我的手:「陳先生,您可算來了!您看這事……」
「帳單總額是多少?」我問。
「餐費五十三萬一千二百,酒水和服務費十七萬八,總共是七十萬九千二百元。」經理報出一個精準的數字。
我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這個數字,和我預估的差不多。
「你聽到了嗎?七十多萬!」張翠芬在我身後尖叫,「你現在馬上把錢付了!不然我今天就跟你拼了!」
她說著,就想上來撕扯我。
林海見狀,也跟著往前沖,一副要為母親和姐姐出頭的樣子。
然而,他們沒能靠近我。
兩個穿著黑色西裝、戴著耳麥的男人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一左一右,像兩堵牆一樣擋在了我面前。
他們什麼也沒說,只是冷冷地看著張翠芬和林海。
那是我公司的安保人員。
在我來之前,我給他們發了條信息。
作為高級分析師,處理一些「高風險」客戶時,他們是我的標配。
張翠芬和林海被那兩個保鏢冰冷的眼神嚇得後退了一步,色厲內荏地叫囂:「你們想幹什麼?還想打人不成?」
我回頭,淡淡地看了他們一眼:「我不想把事情鬧大,但前提是,你們別逼我。」
說完,我轉向經理,從口袋裡拿出一張銀行卡:「麻煩你,先用這張卡,刷七千塊。」
所有人都愣住了。
林嵐的嘴巴張成了O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張翠芬更是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跳了起來:「七千?你打發叫花子呢!七十多萬,你刷七千?陳默,你是不是瘋了!」
經理也面露難色:「陳先生,這……這不夠啊。」
「我知道不夠。」我平靜地說,「這七千塊,不是餐費。而是我個人,對我小姨子林雪考上大學的祝賀。其中五千是賀禮,另外兩千,是給你們酒店工作人員的辛苦費。感謝你們今晚為這麼一場『盛大』的宴會忙前忙後。」
我特意加重了「盛大」兩個字的讀音。
然後,我拿起了桌上那本精美的菜單,翻開,指著其中一頁:「至於剩下的七十多萬……我想請問一下,這份定價為58888元一桌的『金榜題名宴』,是誰簽的字?」
經理的目光下意識地投向了張翠芬。
張翠芬的臉「唰」地一下白了。
我將菜單遞到她面前,聲音不大,但足以讓周圍幾桌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媽,是你簽的字,對吧?按照合同法,誰簽字,誰就是責任主體。這筆錢,理應由您來支付。我的七千塊賀禮已經送到,我的心意也盡到了。剩下的,就跟我們夫妻倆沒關係了。」
此言一出,全場譁然。
剛才還在看熱鬧的親戚們,此刻臉上的表情變得精彩紛呈。
他們不是傻子,都聽出了弦外之音——這場宴會的主辦方,沒錢買單了。
「你!你胡說八道!」張翠fen語無倫次地反駁,「我是替我女兒女婿簽的!錢當然該你們出!」
「哦?」我從公文包里拿出我的平板電腦,點開一個文件,然後將螢幕轉向她,也轉向周圍所有好奇的眼睛。
「那麼,您能解釋一下,您為什麼要在簽字的時候,特意囑咐酒店,把抬頭寫成您個人的名字,而不是我和林嵐的名字嗎?」
螢幕上,赫然是酒店訂單的電子版掃描件。
在客戶姓名一欄,清清楚楚地寫著「張翠芬」三個大字,龍飛鳳舞,生怕別人不知道是她簽的。
「您當時是不是想著,用您個人的名義預定,到時候收禮金也方便收到您自己的口袋裡?您是不是想著,等宴會結束,錢收夠了,再讓您的『好女婿』來把尾款結了,您自己空手套白狼,還能凈賺一筆?」
我的每一個問題,都像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張翠芬的心理防線上。
她的臉色從慘白變成了豬肝色,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周圍的議論聲越來越大。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我說呢,一個二本的升學宴,怎麼搞這麼大排場。」
「這是把我們當冤大頭了?想用我們的禮金去填她自己的窟窿?」
「我就說這張翠芬不是個省油的燈,沒想到貪到這個地步!」
一直沉默的林嵐,此刻終於崩潰了。
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陳默,求你了,別說了……別再說了……給我們家留點面子吧……」
我看著她哭得梨花帶雨的臉,心中一陣刺痛。
我低頭,湊到她耳邊,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面子?林嵐,從你們決定擺九十桌的那一刻起,你們家的面子,就已經被你們自己扔在地上,踩進了泥里。」
「現在,我只是讓所有人看看,這面子下面,到底有多髒。」
05
我的話像一根無形的針,刺破了林嵐最後的心理防線。
她身體一軟,險些癱倒在地,幸好被我身後的保鏢扶住。
她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絕望和陌生,仿佛從來沒有認識過我。
是啊,她認識的那個陳默,是溫和的,是隱忍的,是無論她和她家人提出多過分的要求,最終都會為了「家庭和睦」而妥協的。
她從來沒見過我這樣,冷靜、鋒利,像一把出鞘的解剖刀,精準地剖開所有偽裝,將血淋淋的現實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張翠芬的防線也徹底崩潰了。
她不再叫囂,而是「撲通」一聲,癱坐在地上,開始嚎啕大哭,一邊哭一邊拍打著光潔的大理石地面。
「我沒法活了啊!我辛辛苦苦拉扯大一雙兒女,到頭來被女婿這麼羞辱!我的老天爺啊,你睜開眼看看吧!這還有沒有天理了啊!」
她開始撒潑打滾,這是她最後的,也是最擅長的武器。
以往,只要她使出這一招,林嵐就會心軟,然後我也會跟著讓步。
但今天,這一招失靈了。
我不為所動,周圍的親戚們也只是冷眼旁觀。
剛才還稱兄道弟、吹捧張翠芬有福氣的那些人,此刻紛紛低頭玩手機,或者假裝跟同桌的人聊天,生怕被牽連進去。
人性就是如此,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更何況,這「雪」還是你自己作出來的。























